转轮王又咳出一口老血,看上去有些虚弱,刚刚嚣张的气焰陡然间就不见了。
郁垒也走上前来,轻蔑地说:“老狐狸,你领教了我二弟真正的实力了吗?当年若不是为了噎鸣,他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半残的鬼仙呢?”
纪锦棠被人这么一顿吹捧,一下子有些得意,笑着说:“转轮王,我劝你还是把魂之石交出来。”
转轮王轻笑一声,忽然间声音高了八度,大喊:“魁隗兄弟,你就打算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吗?我这条老命死了不打紧,你以为地府会轻易放过你吗?”
转轮王的声音在忘川河畔不断徘徊,像是荡进了幽幽的山谷之中。
郁垒和纪锦棠不约而同地环视四下,神经都绷得很紧,脑子里的那根弦,像是随时都会断裂。
只不过转轮王的声音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半晌没有动静。
郁垒大笑:“你指望魁隗那个胆小鬼来救你?他若是真的有种,也不至于去虚妄之海偷袭我二弟,至今还躲躲藏藏。”
正当郁垒挥出长鞭之时,一阵刀锋划过,将将在郁垒和纪锦棠身前拉出一条巨大的裂缝。
四个黑影如同闪电一般募地出现在转轮王的身前。
魁隗恶狠狠地说:“郁垒,你好大的口气,我是胆小鬼?若不是你手掌地府亿万阴兵,你觉得单打独斗我会怕你?”
纪锦棠在一边说风凉话:“单打独斗?你哪次单打独斗了?你瞧瞧你身后的几个小弟,你哪次不是带着他们一起作威作福?”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纪大人,小命保住了?”魁隗语气轻蔑,态度嚣张。
纪锦棠心里头烧起一把无名的火:“魁隗,你那几个小弟上次暗算我这笔账,我正愁没地方算,你们几个今天竟然上杆子来,看来我不能让你们失望。”
见几人嘴炮打得响亮,转轮王偷摸摸地爬了起来,手里头死死攥紧魂之石。这魂之石现在等于是转轮王的护身符,有这个精石在手,他可以化解很多招式。
转轮王觉得或许是自己天资愚钝,至今都无法游刃有余地使用魂之石的力量,以至于连纪锦棠都没办法碾压。
他看了一眼魂之石,唉声叹气。
两厢不知对峙了多久,哪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耳畔潺潺地水声转为了翻滚的浪花,刚刚的阴风也骤然间停了下来,就连枯木上的那一点点仅存的枯叶都微丝不动,就连它们都好像是屏住了呼吸,在等待着接下来的这一场大战。
几人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优势和劣势,魁隗这一边,虽然兄弟齐心,可有时候人多反而成为累赘,除了魁隗之外,另外三人的实力明显与在场的其他人存在这一定的差距,魁隗不得不分神保护他们。
转轮王虽然手握魂之石,可这力量他却无法自在地操控,而他本身持有的湮灭之力,却被纪锦棠机警地察觉到,一旦转轮王使用湮灭之力,自身便是众矢之的。
至于纪锦棠,他虽然法力高强,杀伤力也足够,然而他仅仅是个凡人之躯,不会飞行,行动力受限,外加上他若是操纵笛音,也等同于一个活靶子。
这样看来,郁垒反倒是那个最完美最没有破绽的人。
郁垒眸光一闪,长鞭携着罡风抽了出去,雪白色的钢鞭如同一条银龙,在空中盘旋,直直地劈向了魁隗他们兄弟四人。
魁隗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见他双眼募地一睁,腾空跃起,在电光石火之间躲开了郁垒的长鞭,只是受到了一点轻微的擦伤。
然而他身后的三位魔王反应要逊色得多,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都结结实实地挨了郁垒满满的一击,留下了赤红色的血痕。
魁隗脸色骤变,双手挥出无数团金光,直冲郁垒。
郁垒一个转身,钢鞭如闪电般缩了回来,在他身旁无端旋转,将魁隗的攻势彻底化解。
另一边,转轮王先发制人,他伸出双手,贴着地面飞行,犹如一只神鸠。
转轮王知道,一旦被纪锦棠拉开身为,他操纵的笛音和鬼火,若是没有魂之石的保护,他的能力几乎能毁天灭地,所以老狐狸决定近身搏斗。
纪锦棠毕竟是个血肉之躯,扛不了几下结结实实的攻击。
然而纪锦棠不是个蠢货,他知道转轮王此举是什么意图,于是他抽出笛子,屏气凝神,流光再次从他的身子里散发。
音孔里无端流出几团火焰,在他的身边环绕。
转轮王卯足了劲,一掌拍在挽灵笛上,而他自身却受到了纪锦棠身边鬼火的攻击,衣摆一瞬间就燃了起来。
纪锦棠虽然用笛子挡在身前,剧痛却从手掌传了过来。笛子上承受的力量顺着笛身蔓延至他的身上。
刹那间他有一种被人挫骨扬灰之感,手指几乎已经麻木。
然而转轮王实在没有想到,他这一击竟然把纪锦棠打飞出去好几十米远,恰好让纪锦棠与他拉开了身位。
纪锦棠吐了一口嘴里的淤血,艰难
。爬起来了,他嘴唇触碰到挽灵笛的那一刻,一阵金光冒起,滔天巨浪般的音符从指节淌了出来。
一时间幽冥虚空都像被什么东西挤压,转轮王觉得这刺耳的音符可以顺着他的毛孔钻进灵魂深处。
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开始翻江倒海,剧痛蔓延至全身。
他用力捂住耳朵,发现根本不管用,笛音似乎不是通过耳朵进入身体的。
转轮王的脑袋都要炸了,而纪锦棠却站在他的身前纹丝不动。
转轮王想走近他,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根本不听使唤,一步都不得动弹。
撕心裂肺的喊叫传遍整个九幽大地,转轮王的身子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一会儿捆绑住,一会儿又像是五马分尸。
魁隗身后的一个魔王见到此情此景,冲上前去准备阻止纪锦棠,然而他却被无形的力量挡在了半空中,接踵而至的是鬼魅一般的笛音,从他肌肤的缝隙里钻进了身体里,一时间热浪与寒气在他的体内交织,简直堪比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不到一分钟,魔王倒地不起,血流了一地。
转轮王用余光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魔王,他的身上出现了无数道细小的伤口,像是被刀刃砍的,那些伤口外翻,血肉和他的衣服黏在了一起,不住地有暗红色的血液往外涌,如同泄了闸的洪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纪锦棠的笛音笼罩着整片战场,就连魁隗都受到了影响,行动力大不如前,郁垒抓住机会,狠狠地一掌拍在魁隗的胸口。
魁隗一口老血喷出,溅了郁垒一脸。
另一头,阳城的夜幕里,星疏月朗,热风卷起混杂在空气中的水分与灰尘,将阳城的大街小巷扫了个干干净净。
陆鸢靠在苏之淮的怀中,坐在他们家顶楼的天台上,竟然在赏月。
也不知道这个天台什么时候变成了约会圣地,纪锦棠也好,苏之淮也好,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天台好像总有人在这里诉说着心事。
苏之淮一直没有感应到自己送给纪锦棠那朵彼岸花,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他觉得纪锦棠大约是把大邱村那边的鬼王给处理了。
陆鸢抱着苏之淮,用手挠了挠他的脖子,小声说:“之淮,今天是中元节,你们每年在地府,是怎么过这个日子的?”
苏之淮答非所问,笑着说:“中元节,就是很多成年人可以堂而皇之地收红包的日子。”
陆鸢愣了一会,很快便领会了苏之淮的意思:“是啊,还是小孩子好,可以理直气壮的收红包。”
“小孩子也不好,收的红包不都被大人没收了吗?”苏之淮忽然杠精附体。
陆鸢忽然抬起头,用力掐住苏之淮的嘴唇,在上面轻轻啄了一下,假装生气地说:“苏大判官,杠精是一种病你知道吗?”
这傻判官愣住,他一时间没有理解杠精是什么意思,拿开陆鸢的手,一脸茫然地望着她,只见她肤白貌美,轻盈的月光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纱,宛如梦中走出的仙女。
“我问你中元节,你跟我说大人收红包,我说小孩好,你说小孩不好,你这是成心要气死我!”陆鸢气鼓鼓地说。
苏之淮大窘:“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阐述客观事实呀,我当年死的时候,就是个小孩,我看着自己家破人亡,却无能为力。”
陆鸢心里一凉,脑海里骤然浮现苏之淮说的场景,又结合她看到过的电视剧,那血腥气就顺着画面扑鼻而来。
她轻轻拂过苏之淮的脸颊,眼前人她早已熟悉,她几乎能透过这躯壳,能看穿苏之淮的本体似的。
陆鸢轻柔地问:“你都想起来了?”
苏之淮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一位前辈告诉我的。”
“那你真的只是一位判官吗?真的是当年崔珏在黄泉眼边捡到的小野鬼?”陆鸢也不知怎得,竟然把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脱口而出。
苏之淮募地一惊,看着陆鸢的眼睛,他觉得自己也不该再瞒着陆鸢了,这姑娘接受能力强得很,未必不能承受事实的真相,不过,酆都大帝所说的真的就是全部事实吗?
“我本是幽冥镇守一方鬼帝,执掌罗浮山,统领南方万鬼,名杜子仁。”苏之淮小心翼翼地说。
陆鸢头皮发麻,身子都跟着苏之淮的话抖了起来,刚刚扶在苏之淮脸颊上的手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苏之淮连忙握住她的手,心疼地说:“吓到你了?对不起。”
陆鸢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可目光却落在他宽厚的手掌上。明明都是鬼仙,判官为什么她就不怕,而鬼帝她却这么畏惧呢?
陆鸢忽然想起了被阎王令招来的阴差所说的话,南方鬼帝,一直都没有在地府现身过,原来,这位鬼帝大人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
苏之淮都快被她吓死了,一时有些慌张:“真的,对不起,我不想瞒着你。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ωωw.cascoo21格格党
半晌,陆鸢才讷讷开口:“那你是不是
。要回罗浮山了?”
“不回!”苏之淮斩钉截铁,“罗浮山没我已经一千多年了,幽冥秩序一样正常,这个世界上离开了谁都一样的转,不是谁就一定是那个不可取代的。”
陆鸢终于笑了,她好像就在一瞬间被温暖包围,曾经以为自己和判官谈一场恋爱就足够她今后吹牛皮一辈子了,原来她在跟地府的南方鬼帝谈恋爱,这可以够她吹好几十辈子了。
她将脑袋埋在苏之淮的胸口,明明隔着一层,却能清晰感受到,那胸膛里猛烈跳动的心,那节奏与常人无异,反而多了些炙热,根本不像是那个来自遥远南方鬼蜮的神灵,而是个实打实的,自己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人。
苏之淮顺着陆鸢的青丝,近乎温柔地把脸靠在陆鸢的脑袋上,轻声说:“我答应过你,这辈子陪你到老,我绝对不会失言,除非我死了。”
他一想不对,他好像本来就死了,于是又慌忙改口:“除非我魂飞魄散。”
陆鸢募地弹起来,捂住他的嘴:“你怎么现在跟纪锦棠一样,满口胡言乱语,真是近墨者黑。”
苏之淮笑了。那一瞬间,好像所有压在心里头的事彻底释放,他从未有过如此轻松。
他抬眼望着天边,漆黑如墨的夜空里,群星好像都在对他笑,不知不觉,那些被月光掩盖的星星都悄悄爬出天幕,不知不觉中,夜空都像被它们点燃了。
呼啸的热风中忽然传来打更声,不只一声,好像有很多人,隐隐约约的声响散在风里,幽幽的,好似从天的尽头带着一股死气。
苏之淮抱着陆鸢的手臂募地一紧,他的眼神骤然锐利,眼前空气中的水分像是被他散发的寒气给凝固。
陆鸢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从他怀中站起身:“怎么了?”
苏之淮对她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用手指在陆鸢额头轻轻一点,轻声说:“阴差来了!”
陆鸢莫名地紧张了起来,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这阴差究竟是因为领着鬼魂而来,还是为了苏之淮而来。
苏之淮拉着陆鸢的手就往天台边上跑,他们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
底下是一片幽黑的静谧,万家灯火像是被夜色吞没,只有零星的火光在眼前闪烁,仿佛在滔天巨浪中挣扎的扁舟。
“怎么没看见?”陆鸢疑惑。
“大约是还没现身,你瞧,这不就来了吗?”苏之淮示意陆鸢朝前看去。
陆鸢简直惊掉了下巴,阳城大街小巷里,不管是地上还是空中,无数阴差提着个小油灯,手里握着惨白的哭丧棒,身后跟着一大片鬼魂,大摇大摆地仿佛踏入无人之境。
很快,他们的耳边便传来鬼魂的喧闹声,这场景陆鸢是从没见过的。
她想到以前的中元节,自己没有开天眼时,这些鬼魂都从自己的身边擦身而过,不寒而栗,原来就在时空交错之时,自己也在这个场景里。
曾几何时,她还以为中元节百鬼夜行,只是古时候人们的夸张描述,现在想想,百鬼夜行只是冰山一角。
原来在看不见的夜空下,藏着无数摸不着的鬼!
苏之淮好像察觉到了陆鸢的不安,紧紧牵起她的手,没有说话。
这时,好像有个鬼差发现了苏之淮,于是回头对身后队伍里的鬼魂说了什么,便眨眼的功夫,飞到了苏之淮和陆鸢的跟前,点头哈腰:“小的见过苏判官,苏判官中元安!”
苏之淮示意那鬼差起身:“同安,鬼差大人辛苦了,路上小心,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鬼差抬起头,见到苏之淮身边还有个姑娘,被粉刷过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笑着说:“小人不打搅判官大人好事,小人告退。”
苏之淮也跟着笑起来,只是一旁的陆鸢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几声。
那鬼差大约是早就在地府里听说过苏之淮的事情,知道他这人没什么架子,对众鬼差都平易近人,于是也敢对他开玩笑。
他看了一眼陆鸢,带着笑容渐渐消失在陆鸢的眼前,不一会儿又回到了队伍的前头,摇着哭丧棒,敲着锣,喊着:“阴差开路,生人勿进,中元夜行,众生见谅!”
阴差领着的队伍一个又有个从两人的眼前飘过,络绎不绝,陆鸢有一种自己置身在高铁站月台上的错觉,她觉得这些阴差好像就是那和谐号的火车头,后面的乘客就是那群鬼魂,这么一想,好像眼前的场景就不那么可怕了,反倒是有一种天下太平,四海皆安的气氛。
陆鸢笑着对苏之淮说:“看来你们地府阴差还并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不过,他们还挺有礼貌的。”
刚刚阴差那个眼神,陆鸢瞬间就明白了人家是什么意思,陆鸢虽然当时有些害羞,心里头却恨不得大叫:赏!
这么会说话的鬼差,陆鸢觉得孺子可教,她都像去家里拿纸钱给人家打赏了。
苏之淮平静地说:“人家刚刚对你毕恭毕敬,你就说人家有礼貌,你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