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锦棠一边走,一边焦虑地拨打苏之淮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硬邦邦的电话自动回答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于是他又打了陆鸢的电话,结果得到的是同样的答复。
纪锦棠的额头上焦虑地冒出了汗,他暴躁地狠狠抽了一把石柱子,却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妈的,关键时候又打不通电话。”
他想使用冥想,将意念转达给苏之淮,却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神,就算自己有了伏羲给他的部分力量,终究凡人还是凡人。
华光流转,日头渐渐落下,夜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临了。气温渐渐凉了下来,纪锦棠不知道抽了多少根烟,烟头塞满了他车上的烟灰缸。
心中有事的时候总是能忘记时间的飞逝,纪锦棠不知道在闹市里兜了多少个圈,各大约会圣地他都找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两人的踪影,不知不觉,已是子夜。
好在他还没有忘记今夜子时与僵尸王恒烛之约,他抬起手表,微微皱了皱眉,漆黑明亮的瞳孔里流露出挣扎与焦虑。纪锦棠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将车开到了昨夜与飞僵大战的树林里。
一路上他心绪不宁,他矛盾至极。
虽说他在苏之淮面前夸下海口,自己有办法搞定恒烛,一方面他急切的希望恒烛能赴约,一方面又对这位上古僵尸王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畏惧。他的心跳得很快,浑身的血液像是涌上了头,四肢却冰凉冰凉的。
夜晚的树林总是显得那么阴森可怖,纪锦棠这会儿极其后悔,为什么要约恒烛在这种地方相见。朦胧的月色将树林包裹的像是一团白雾,走进树林,只看见那一棵棵参天大树张牙舞爪的像是某种怪物。
恒烛真的会来吗?若是来了真的会被自己的计谋给骗到吗?纪锦棠不自信地在心中问自己,山洞一战的阴影至今在他的心中久久不能散去,虽然说顾羽梨的死不是恒烛直接造成的,可恒烛也逃脱不了责任,面对这样一个仇人,自己能以怎样的心态面对,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脚下踩着铺满树叶的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月光从树干的缝隙中直射进入他的眼眸,隐约仿佛是他的眼睛里射出的光。这里本就地处偏僻,周围更是人迹罕至,四下静得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因为紧张而产生的急促的呼吸声。太阳穴跳动的脉搏就像是随时能撑破他的脸颊,暴躁不安。纪锦棠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挽灵笛,他本来炙热的体温却在触碰到挽灵笛的那一刹那,几乎就凉了下来。
林间响起了吊丧一般的风声,草丛随着阴风猖狂的扭着腰,明明是初夏,这风刮得人透心凉。纪锦棠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此时的心头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他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每一个毛孔都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汗毛都应着风声立正站好,他的额头上惊起冷汗,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淌了下来,淡淡的月光下,额头上早已是一片晶莹剔透,他自己却全然不知。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凉到人脊梁骨的笑声:“族长大人安好!”
纪锦棠惊起一身冷汗,他应声猛然回头,只见恒烛高大的身影立在他的眼前。恒烛依旧是气势如山峦,身旁的气息仿佛能搅动天地间的风起云涌,煞气弥散千里,纪锦棠发现恒烛脚下的草地一刹那间就枯死,身旁的大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根根烧焦的木炭。
纪锦棠终于发现自己的额头有冷汗,他轻轻擦去汗水,深呼吸了几口,不知为什么,当他见到恒烛的那一刻,反而觉得平静了许多,只是胸口依然是一片冰凉。这大概是僵尸王天生自带的寒气与煞气,顷刻间感染世间一切的生灵,纪锦棠也不例外。
“尸王先生安好!”纪锦棠大尾巴狼一般拱起双手,脸上挂着极其虚伪的笑容。
恒烛的笑容同样虚伪,不过这样的虚伪并没有持续多久,恒烛陡然变了脸色,眼神凌厉的几乎能戳穿一切。他开门见山:“上次苗寨一别,纪大人过的怎么样?不知今夜纪大人约本王前来所谓何事?”
纪锦棠同样收起了笑容,清晰明朗的轮廓里透露着一股暗藏的杀气:“不劳僵尸王牵挂,我过得很好。”纪锦棠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角,漫不经心地说:“今夜约尸王前来是有一事与你商量。”
“哦?纪大人桀骜至极,连地府的面子都不给,反倒是与本王商量要事?”恒烛脸上的冷笑稍纵即逝,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不过善于察言观色的纪锦棠还是很敏锐的看到了这个表情,于是他放松了下来,他知道接下来的对话有戏。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恒烛,你的目的,你的来历,你的苦衷,你的委屈,我已经全部知晓,我今天是来请求你在人间收手,这群凡人是无辜的。”纪锦棠提高的音量,一字一句十分铿锵。
“无辜?世间有谁是无辜?纪大人你敢说你是无辜吗?”恒烛轻嗤一声,反问了起来。
“我真是服了你!人间的都是凡人,既然是凡人,谁能无过?可有过就该死吗?恒烛,怎么说你也是继承了四大古神之力的堂堂僵尸王,为什么要这么钻牛角尖?”纪锦棠胆子越来越大。
恒烛竟然被他这高帽子砸的有些晕,良久,恒烛突然开口:“那么纪大人是怎么个意思?”
纪锦棠脸上十分平静,平静的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任何涟漪。他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留意到恒烛的表情,这僵尸王果然秉承着洪荒之初的那般耿直,已经上了他的套。纪锦棠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歪着脑袋懒洋洋的点燃,靠在一棵树上抽了起来。
几秒种后,他才开口说:“尸王先生在人间做的这些事,无非是想壮大你尸族的队伍对吧?”
他说完偷偷用余光瞧了一眼恒烛,那僵尸王面色有些缓和,没有刚刚来时那般盛气凌人。纪锦棠见他没有开口,于是接着说:“也对,如今人间都流行火葬,能给你用的尸体也不多了,那么尸王准备何时进攻地府呢?”
纪锦棠没有抬头,只是低着眼眸看着脚下的草地,白色的烟雾将他的视野挡住,可他的心思却始终在恒烛那里。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只是猜测,全凭自己的第六感,猜测恒烛的接下来的动作而已。
恒烛大惊失色,他从没想过纪锦棠问出这样的话,虽然他乃是上古五大尸王中仅存的一个,法力通天,世间罕有对手,可他想在这么短时间召集人马拿下地府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纪大人,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进攻地府了?”恒烛强装镇定,他的小心思已经被纪锦棠猜透了。
“哎,尸王先生这个做法实属错误,可你有没有想过,幽冥大地无边无际,幽冥阴差不计其数,你在人间每杀一个人,虽然你的队伍壮大一分,可地府的阴差很可能就增加一分?地府今时今日就连天庭都不敢惹,那就是地府手掌轮回,世间任何生灵死后都将是地府所管辖,管你是修道成仙的大神,还是低等的畜生。”纪锦棠一针见血,道尽了地府真正强大的地方。
恒烛被他一语惊醒,他紧皱眉头,仿佛若有所思。纪锦棠见他这模样,暗暗在心里嘲讽,就这智商还想跟地府那群千年万年的老王八斗,还是拉倒吧,空有一身通天本领,却笨的跟头猪一样。纪锦棠深吸了几口烟,然后掐灭了烟头,十分没素质的将烟头扔在了草地上。
他抬起头死死的盯着恒烛,然后干咳一声:“我有一妙计不知尸王先生愿不愿意听?”
恒烛大手一挥,将空气中飘荡的烟雾一瞬间就驱散的干干净净,他走到纪锦棠跟前,狠狠的说:“纪先生请讲,若是发现你在忽悠我,本王饶不了你!”
纪锦棠轻笑一声:“恒烛,咱俩属于谁也杀不了谁,你也别吓唬我。”
恒烛刚准备抬手,只见纪锦棠的眼神里闪着赤红色的火焰,他的心里突然一慌,只觉得这男人身上的气场明显比山洞里那时强过百倍,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
纪锦棠用力推开恒烛的手,大声呵斥:“好了,别废话了,你我有共同的敌人,我们两个斗起来岂不是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恒烛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刚刚实在过于冲动,于是闭了嘴。
“当时在山洞里,你为了魂之石,我也被人故意引去与你作对,就是中了他人的奸计,如今魂之石还被地府的某位阎王抢走了,你说咱俩是不是傻的可以?”纪锦棠无奈的苦笑挂在了脸上。
恒烛放肆的笑声震动了整片树林,林间卷起狂风,纪锦棠都能感觉风从脸上划过的痕迹。他整理了一下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缓缓地说:“我知道你的目的是要掀翻枉死城,当年的惨剧我其实已经知道了,甚至还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阻止了鸟嘴,却不想鸟嘴的背后还有一个黄腰儿。尽管你法力通天,可你如今还是不知道你报错了仇,杀错了人吧?”
恒烛的脸色一沉,他的表情十分让人难以捉摸,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若不是酆都大帝,还能有谁?”恒烛激动的抓着纪锦棠的胳膊,差点把他的手臂直接给拧断。
纪锦棠狠狠地甩开他,鄙夷地说:“就你这智商还想跟地府斗?酆都大帝引你去掀翻地府对他有什么好处?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郁垒!也就是东方鬼帝,如今酆都地府的统领着。”
一时间,懊恼,悔恨,愤怒,挫败统统涌上恒烛的心头,所有的心绪最终凝结成一声震天的怒吼,那声音惊天动地,纪锦棠仿佛听到了远处群山的晃动。恒烛的嘶吼将天边的云彩都驱散了。恒烛一掌拍在身旁的大树上,可怜的参天大树就这么被他拦腰斩断,瞬间就没了气息,枯死了。
良久,恒烛冷静了下来,他用极其低哑的声音对纪锦棠说:“既然,咱们有共同的敌人,那么不知道纪大人有什么妙计?”
“佛门!”纪锦棠的声音十分浑厚有力,干净利落,看似十分漫不经心,却一步一步的将恒烛拉入自己设的局。
恒烛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当年酆都大帝率领五方鬼帝与地藏王在幽冥大战,不仅将佛门设立的阴曹地府从幽冥驱逐出去,还将本该属于阴曹地府的十殿阎王收编入酆都地府,如今酆都大帝已死的消息估计早已传遍三界,你若是地藏王你能心甘情愿的将幽冥大地拱手相让?”纪锦棠说。
“当然不甘心。”恒烛笑着说,“我定将酆都地府踏平!”
“话虽如此,即使是酆都大帝已死,可如今酆都地府依旧是藏龙卧虎,想必地藏王也不敢轻易出手,若是由我劝说佛门与恒烛先生联手,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以隔岸观火,必要的时候出手帮一帮地藏王,还能不费一兵一卒达到你的目的。”纪锦棠走到恒烛身边,轻轻的拍了拍恒烛的肩膀。
“你去说?你凭什么可以劝得动幽冥佛门?”恒烛惊讶的问。恒烛知道当年的枉死城是地藏王创立的,于是对这位号称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理想主义者就没什么好感,可当纪锦棠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的心里却痒痒的。
“放心,既然我能提出来,我就有办法去解决,你当前按兵不动就好,到时候我自会通知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纪锦棠说。
“纪大人请讲!”恒烛皱了皱眉,他心里想着,这鬼精鬼精的赶尸族长又有什么鬼主意?
“恒烛先生不许再对阳间的任何无辜的人动手!”纪锦棠的眼神陡然变得杀气腾腾,竟然将上古僵尸王给镇住。恒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他什么,是他身体里那对尸族杀伤力巨大的血,还是他可操纵三界之火的本领?
恒烛感叹,自己天下难逢敌手,却被纪锦棠一个凡人克制得死死的,终究世间都是一物降一物,没有谁是真正的无敌。
“我答应你!”恒烛无奈的说:“本来纪大人提醒我,我杀人反而会增加幽冥势力的时候,我就不打算再对阳间动手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纪锦棠说出来的时候就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跟一个僵尸王谈什么君子不君子的简直是在鬼扯,可他在伏羲的幻境中看遍了恒烛的一生的时候,他的内心对于恒烛是怜悯的,恒烛为了自己的手下独闯黄泉路的行为也的的确确算的上是个君子,相比之下,自己这番挑拨离间的行为实属是小人之举。
纪锦棠拒绝了地府与佛门的邀请,却调转枪头帮助恒烛的行为着实是扇了那群高高在上的神仙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可他最终的目的绝不是帮恒烛,而是在帮自己。
纪锦棠抬眼对上恒烛的目光,他能看透恒烛,而恒烛却看不透他。男人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自信的笑容,这种挑动各方势力互殴的场面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演绎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是夜幽海的那一幕里,没有僵尸一族让他有些意外。
“我很好奇,恒烛先生不想知道魄之石的下落吗?”纪锦棠突然挑起话题,试探性的问。
恒烛愣了片刻,十分无奈的说:“经历过魂之石的教训,我才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何不等到魄之石浮现世间的时候再去坐收渔人之利呢?”
纪锦棠轻嗤一声,心里想着,这傻得冒泡的恒烛还知道等别人先动手,于是他继续怂恿:“夜幽海底有人已经去过了,魄之石的传言不真,可根据阴阳之说,我相信魄之石肯定藏在幽冥的某一片水域之中。”
纪锦棠把在伏羲幻境中看到的东西挑挑拣拣的对恒烛说,心想着幽冥海域那么大,够你这傻帽僵尸王找的,只要恒烛不在人间作乱,他闹上九重天都不管自己的事。就算恒烛真的得到了魄之石,那也是地府该担心的,与人间无关。
恒烛若有似无的触动了一下嘴角,看似平静,内心却极其躁动,他为了掩饰内心的澎湃,慢悠悠地说:“纪大人让我按兵不动,我就等着纪大人的好消息,至于魄之石,本王并不强求。”
然而这一切都被纪锦棠看穿,他挑了挑眉毛,十分镇定的看着恒烛,心里早就把他骂了十万八千次,却冷冷地说:“尸王果然是沉得住气。”
魄之石呼之欲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恒烛答应了纪锦棠对人间罢手,可没答应他对幽冥罢手,当然这一切都在纪锦棠的算计之中。幽冥越乱,他就越有机会报仇,最好是各方势力在酆都城外摆开阵仗大干一场,他便可坐在酆都城楼上看3D大片。
恒烛的脚下掀起朔风,他如流水般的长发被风吹起,他的长袍漆黑如墨,沉重而浓郁,仿佛有千斤重。阴气和煞气陡然暴增,那些林间的花草树木似乎被压的喘不过气,都低着头,没了半点生气。
恒烛拱手行礼:“纪大人,本王先行告辞,等你的好消息!”
“慢走!”纪锦棠不慌不忙,他注视着恒烛起落的背影,在恒烛近乎遮天蔽日的黑袍里,他仿佛能看到恒烛接下来的行动。如今的一切都在他计算之中,只是苏之淮的身份让他着实头疼。苏之淮生于幽冥,长于酆都,若是知道了纪锦棠的心思,必定与他翻脸。
恒烛几秒钟之内就消失在苍凉的夜色之中,周围的气温渐渐回升,那些枯死的树木却不能复生。纪锦棠坐在树下,仰头靠在树干上,看着天边的圆月,不知道是自己太累,还是身旁的这一切十分静谧,竟然让他有种偷来的宁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