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意那句场面话。
即便这东西听起来,还算是颇为吉利。
“嗯。”
周湛面无表情,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充斥着敷衍和不敬,仿佛是遇到了一个讨钱的乞丐,姿态高人一等。
汪朝日的脸色稍有些阴沉。
但事到如今,他也就没想再开口,只拱手点头,须臾间,便直接断开了连接。
星辰凋落。
绝美的事物,再度凸现于众人眼中,表象一如既往。
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早已没了那种初见时的惊艳。
余下的,只有若有若无的忽视冷落。
“来吧,说说吧。”
当是时。
在场的诸位,都已不是什么外人。
王田的脸色,终是如风向标似的,表露出了他现在烦闷的心情。
其不喜欢被这样施舍。
即便这种施舍的额度,高到他无法开口拒绝。
但正因为如此。
那种尊严被狠狠碾碎的羞辱感,方才在这位铁塔壮汉的心里,显得愈发猖獗。
“这仗,咱们该怎么打。”
他咬了咬牙,看着桌上的地图,说话间,把脑袋稍稍一扬。
一双虎目中的眼神,像是迁怒般的,对坐在自己面前的周湛,直接抬头一盯。
忿忿不平的意味昭然若揭。
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欺软怕硬。
“呼…”
张和眉头微皱,鼻尖白气稍卷,神色中,自然是颇为不愉。
眼下,倒还是他的头领度量颇深。
言行之间,表现得大方开朗。
“天时不知,人和稍短,除了营造地形,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他微微一笑,并没有因为王田的瞬时鲁莽,而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毕竟,作为同时代的暴徒,其最能理解后者的心塞和屈辱。
那是一种跪着要饭,都要不来施舍的感觉。
一种他们都不喜欢的,被践踏凌辱的感觉。
“这是一片斜坡。”
他低了低眼帘,言语间,起身前倾,再度将手指,点向了西街外的那片土地。
“我们要想在开火线之前,完成阻拦他们的准备工作,就只能…”
事情总要在未到来之前规划。
所以,其一边指点分析,一边组织着脑海里,那还未完全成型的对策。
时不待人。
周湛现在,只想要将自己的灵感,透露给在场的所有人,以便这几位参考完善。
不料,其畅言未半。
“挖沟?”
坐在主位的刘茧突然敲了敲桌面,在一片黯淡的阴影中,缓缓出声。
室内渐暗。
作为兼职服务生的张和眸光微闪,默默迈出脚步,打开油灯下的柜子后,给那盏微弱的烛光,添了些许新料。
“…挖沟灌水。”
周湛面上一愣。
随即,在点点头,附和了他的说法之后,眼神中,稍有几分讶然。
毕竟,这位的发言,在平日里可并不算多么常见。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扭转了长发一向的性子。
但不论如何,这是一种好事。
一种代表着团结的好事。
“具体来说就是调用…”
他缓过神来,朝后者善意地微微一笑,正想着继续解释时,却不想,自己对面坐着的那位,又好似赖皮蛇一样,随即插嘴。
“听起来不错。”
王田咳了咳,面色颇为尴尬。
待其扫了眼右边的长发后,眉宇间,也是怒意未消。
两人之中,是有些默契的。
但是,不算太多。
“话说啊,那笔他们承诺的东西,该是怎么给我们?”
背着阔剑的他环臂抱手,正身回头间,微微收起的下颌,像是一个关闭的活动门板。
话题再次被他偏转。
迅速到,仿佛从未发生。
“你们知道吗?”
似乎是专为了打断周湛的言语一般。
王田每说一个字,他的眼神,就向他更近一分。
就如同那种先时代里,携人逼宫的奸臣。
顷刻间,丑态尽显。
“呲呲…”
随着张和手里挑起的摆弄。
房间内,终是光明又起。
如果这时候,周湛还没能察觉到,现在这种气氛的诡异之处。
那他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可都是白活了过来。
“那位没有提过。”
其嘴上一顿,紧接着,微微垂首。
似是畏惧退缩般的,躲避着两道紧逼的目光。
但,回头的张和明显看到,自家头领的嘴角,在阴影中微微一扬。
形同地狱中窥破人性的恶鬼,于无穷无尽的烈火中,欣赏着那些大恶之辈的违心忏悔。
又像是戏台下看尽苍生的痴儿,在国破家亡的废墟里,孑然只影独行。
藐视凡俗的气质,有如昙花一现。
虽然短暂,却又赫赫惊绝。
“咕…”
他呼吸一窒,于骤然升起的口干舌燥间,愣愣的眨了眨眼。
待青年缓过神,见周湛再度抬首,对上王田的目光时,后者却早已换成了,那副平日里常见的表情。
笑意盈盈。
温和有礼。
恍如圣贤君子。
“明晚之前,给你们答复。”
生物的思维,通常是非常复杂的。
但某些东西,总是会暴露出,其内里真实的态度。
周湛坐回原处,心里好似明镜一般清楚。
这两位,显然是不想再谈了。
即便刚才的话题,是由王田开口,当着几人的面,主动发起。
但现在,这两位也依旧不想再谈了。
“行。”
不出所料的。
刘茧率先一步,直接代为发声,将其一口应下。
说话间,虽还未起身,却也已作势侧倚,表现出自己将出未出的态度。
“今天徐成不在,等明天赐福仪式结束,我们再来商量一下。”
在场的没有傻子。
王田扫视一眼,索性也不再掩饰,只一张嘴,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直接隐隐辞行。
“可以。”
周湛素来深明大义。
“诸位慢走不送。”
他主动抬手,微笑着,向门外做出了一个请人的动作。
那两位也不客气。
点头。
拱手。
迈步离开。
干脆到一气呵成。
“嗒。”
落在后面的长发颇有礼貌,轻轻拉拽一下,将木门带上。
衣角飘飘欲飞,差点就夹于了缝隙之中。
沉默的气氛往往压抑。
张和低着头,眼睛看向脚尖。
“弱者无外交呐。”
周湛两手交合,后仰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感叹。
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十八区。
又或是,两者尽皆有之。
“张和。”
他眯着眼,随口一唤。
“头领。”
被点到名字的青年迅速抬头,嘴上直接回应。
“我很看好你。”
一向对他人含蓄深沉的周湛,眼下直言不讳,仿佛刚才的一切,早已让他精疲力尽。
前者面色微动。
但,依旧没有出声。
尴尬的气氛自此四处弥漫。
只片刻之间,便已让人实在不爽。
“不要做出这副死人样嘛。”
背翼微张的精壮汉子睁开双眼,重回虚伪的表情,感觉自己好像更加抑郁了几分。
“难不成我就如此狭隘,一说看好你,就是要灭了你?”
妈的。
早知道是现在这局面,他就把那话烂在肚子里不说了。
“去吧,你伤势未好,今天晚上,早点休息。”
周湛两腿一直,伸了个懒腰,眼见着对方低头垂首,面上还是那副不开窍的样子,心里,也没有什么折磨其精神的想法。
大敌当前。
即便有了一个不知深浅的承诺,这次的战争,依旧是不太好打。
他虚着眼,视线扫向地图,目光中,劳累再起。
“是。”
张和微微垂首,言毕,直接转身离开。
毕竟,周湛的吐露心扉,让他也觉得难受。
自己到底还是做惯了闲散人的。
哪里能快速适应,这种类似于太子般的全新角色?
“踏踏…”
日头渐已偏西。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场景,不知有多少年来,从未在十八区内,被人当面见过。
青年脱下身上略为醒目的长袍,只穿着内里的衣物,躲着光,朝着自家的位置快步赶去。
狭窄的小巷里人影罕见。
仿佛所有的居民,都只存在于大道和家庭之间,不是放纵玩耍,就是躺平睡觉。
“吱…”
待走过了小十五分钟的短短岁月。
东街八栋,三层七十六室,那扇破旧的木门,终是被人从外推开。
房间里,陈列简单有序。
唯有一道黑影,端坐于不远处的方桌右侧。
“谁?”
张和举手持枪,早在说话之前,便已一指抚上扳机。
略显昏暗的环境中,丝丝微光入眼。
“我。”
黑眼圈从未消去过的青年推了推眼镜,嘴上,惜字如金。
“徐成?”
张和稍有些错愕。
“你有什么事么?”
他垂落手里的武器,但却并未完全放下,内里那颗戒备提防的心。
无事不登三宝殿。
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那种私下走动,都不用知会一声的地步。
“我希望,你可以稍微劝一下周统领他们,暂时,不要给我哥用药。”
对方面色如常,坦然的神色,仿佛未曾在意过对方的举措。
只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
“或者说,我以为,那笔积分,至少得分出一部分,用于抚慰阵亡者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