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蔹知道风听雨在看着自己,刚张嘴准备说话,段妙妙抢先站起身来,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抱拳礼,说道:
“多谢风大侠为我疗伤,他日结草衔环,定报之,江湖不改,后会有期。”
段妙妙又鞠了一个躬,这才离开。
目光望着段妙妙的背影,门都关上了,白蔹也不肯转动眼珠子。
他的心里在想事情。
他当然是在想:看看,看看,看看人家段妙妙,说走就走,再看看燕无情,死皮赖脸就是跟着你,就是烦死你。
对了,燕无情呢?
白蔹旋即看向风听雨,也是这样问的。
风听雨的眼中浮现出凝重,正色道:“当时在田野上,我和燕无情杀了邵允成,准备击杀赵玄衣的时候,楚公子来了。”
白蔹惊道:“所以你们被楚公子打散了?”
风听雨点头。
白蔹更是惊讶,道:“你们两个联手都战不过楚公子?”
风听雨默然半晌,道:“他的实力很强大。”
白蔹道:“宗师?”
风听雨道:“半步宗师。”
两人已走出客栈,白蔹依着栏杆,看向远方的树林,枯黄的树叶不停地掉落,秋风簌簌,无声。
风听雨有声:“秋天快要过去了。”
白蔹道:“秋收已结束。”
风听雨道:“秋收结束以后,北庭会举行盛大的祭天大典,以保佑北庭来年再丰收。”
白蔹转头看向风听雨,道:“所以呢?”
风听雨正色道:“在我与燕无情走散之后,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楚公子好像要在祭天大典上,对北庭帝动手。”
白蔹惊讶道:“北庭帝乃是宗师境,楚公子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风听雨便打断白蔹,道:“楚公子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白蔹同意。
风听雨再道:“我们现在要赶紧前往祭天大典,阻止楚公子。”
白蔹默然半晌,道:“燕无情怎么办?”
风听雨道:“楚公子没有击杀燕无情的能力,她在抽身之后便会来到我二人之间的约定地点,那里有我留的书信,她看了书信之后,也会前往祭天大典。”
白蔹凝注风听雨,凝注风听雨的眼睛,良久,点了点头。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走出客栈,两人各买了一匹骏马。
白蔹道:“去哪里?”
风听雨道:“和宁郡。”
清风簌簌,马长嘶。
揽辔抗策,融秋色。
两人绝尘而去,不回头。
当然看不见客栈之中有一个人在看着两人。
此人是个男人,个子不到七尺,皮肤虽然不能称之为好,但在男人之中,已经算是白净。
正是范辰。
目送白蔹与风听雨离去,范辰也骑上马离去。
好巧,竟也是和宁郡的方向。
马上的白蔹眉毛紧皱,心事重重,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楚公子将要用什么方法来对付北庭帝。
当下只能祈祷北庭帝无碍了。
不然北庭怕是要玩完,北庭的百姓也将置于水火之中,受尽苦难。
事实上,白蔹应该庆幸。
幸好他和风听雨离开的早。
因为两个人走之后,还不到三个时辰,一支军队便闪电般的攻陷了浑州。
屠尽浑州城后,指挥者指向庭都的方向。
是以挥师向东,马蹄如雷,滚滚朝着北庭的咽喉而去。
和宁郡在庭都的正南方,距离庭都不远,但距离岭南郡却隔着另一个州郡,距离可是不近。
二人马不停蹄连行七天才刚刚进入和宁郡。
和宁郡真是既和平又安宁,这里是白蔹见过的除了庭都以外,最好的地方。
所过之处,官道宽敞,城镇林立,百姓虽然不算富裕,但也不受饥寒。
虽然秋收已经结束,田间依然有不少人在重新播撒种子,在雪季来临之前,再作收获。
暮。
白蔹与风听雨骑着马在道路上缓缓走着。
一旁稻田中的男男女女辛勤劳作着。
有的夫在前耕,妻在后锄。
有的正在教导田中的黄牛。
还有的小媳妇看着郎君在田除草,自己坐在山坳边织布编衣。
他们的生活一定很累,但也一定会很开心。
白蔹足往神留,干脆踩蹬下马,道:“明天就到烁神山了,先休息休息吧。”
风听雨点点头,也跳下了马。
生火、做饭,这些事情自然是难不倒两人,不一会儿,篝火旁就有了不少鲜味。
“这就是苍月……”风听雨抚摸着白日生寒的刀。
白蔹点点头。
“只可惜是一把刀。”风听雨道。
白蔹同意。
用刀和用剑或许起初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当各自的造诣越发精深,两者的差距就会越发凸现,后面简直就是云泥。
刀就是刀,剑就是剑,刀不可能是剑,剑也不可能是刀。
夜已深了,白蔹躺在树旁,转头看去,风听雨也和自己一样,躺在树旁。
白蔹笑了笑,道:“多谢了。”
风听雨自顾自道:“北庭帝在烁神山举行祭天大典,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白蔹道:“明天说不定就是楚公子动手的时候。”
风听雨没有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
没有什么比睡觉更能恢复体力了。
白蔹当然也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
这道微风绝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为的。
两人都是一流的武者,当然能感觉得到。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蔹与风听雨站起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小的年轻男子。
面色蜡黄,衣衫不整,手中还拿着一本和他的脸一样黄的书,就连封面都是残缺的。
武者或许看不出武者的修为,但武者一定能看得出一个人有没有修武。
两人都很清楚,眼前这个瘦弱男子不但不是武者,还是个连普通人都打不过的普通人。
风听雨眼角都没有瞟那人,只道:“有事?”
普通人讪讪一笑,拱手道:“这位小姐丰神绰约,一看就是名门世家。”
风听雨不说话了,眼睛之中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不耐烦。
白蔹也没有说话。
普通人又朝着白蔹笑了笑,拱手道:“这位公子也是气质脱俗,一看就是地位超然。”
这一回,白蔹来到了普通人的面前,忍俊不禁道:“你也不错。”
普通人连忙摇头,谦虚道:“不不不,我不行。”
白蔹道:“有事?”
普通人道:“我读了二十年的书。”
白蔹道:“读的什么书?”
将自己手中的书递给了白蔹,普通人指着封面上残缺的字,解释道:“山野杂文,这是一本记录农民日常耕作与村中诸事的书。”
白蔹随便翻了两页,翻得越来越轻,这本书的书页几乎磨成了透明,稍稍用力便会翻破。
上面写的东西却是不少,囊括了很多方面。
——农民如何在耕种的时候偷懒,如何偷取别家的庄稼。
——月黑风高之夜,研究村口两条一丝不挂的身影。
——老人被儿子打的鼻青脸肿,打完以后又去安慰哭啼啼的媳妇。
——草民爱吹牛,吹到了县令的耳朵中,竟博得了县令的宠爱,两个男人竟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书扔给了普通人,白蔹已不想再看下去。
普通人道:“这本书不是好书。”
白蔹默然。
普通人又道:“但我看了很多遍。”
白蔹道:“多少遍。”
普通人道:“三千九百九十遍。”
瞳孔微微一收,白蔹有些惊讶,道:“为何要读这么多遍?”
普通人道:“没钱买书。”
白蔹道:“这本书不是好书,你却读了这么多遍。”
普通人道:“读书并不在于读的书有多么的好,也不在于读的书有多么的多。”
白蔹道:“在于什么?”
普通人道:“在于精,在于思,在于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