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芳还未离开半步，身后就传来冯海路发了疯般的怒吼声：“这能怪我吗？芳芳啊，你嫂子真厉害！随便吹两句耳边风，你哥就打电话来问我要钱，我要是有钱不早就还他们了？一个两个的都看不起我，你们是借钱给我渡过了难关，但过后你们那一副高高在上的狗脸，天天拿鼻孔对着我，还他妈讲什么家人情份。”
梅芳捂紧手机的听筒，怕梅娜听到，她着急的直跺脚：“冯海路！我求求你别说这些混话了！没有他们，现在的你已经去坐牢了你知道吗！你是没有良心的吗？”
梅芳趁机挂掉了电话，她对冯海路的好言相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更加激怒了对方。
“去你妈的良心不良心！这种鬼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我宁愿当初没借他们钱，我宁愿去吃牢饭，你们爱谁谁！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管了。”冯海路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梅芳走回屋内，默默的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满地的碎碟子碎碗全部扫进垃圾桶，地上散落着一滩滩刚做好的晚饭，还冒着热气。
眼泪忽然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哗落下，她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一边应对生活带来的苦难，一边应对冯海路对他带来的摧残。
这些饭菜是她下班后，急匆匆的去接幼儿园的小儿子帅帅放学，然后赶紧去附近的菜店买了一些菜，回家做出来的。
她每一天忙得像只陀螺，现在已经被冯海路抽光了所有能转动下去的力气。
她在厨房火急火燎的做好晚饭之后，冯海路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里，眼看情况不对，梅芳把帅帅带上二楼，关进房内，不让他出来。
情况果然如她所料，冯海路又发起了酒疯，除了摔桌子砸碗之外，还怒骂老天对他的不公，怒骂这个社会环境，怒骂他的时运不济，怒骂排挤他的所有人。
等冯海路骂够了，骂累了，才把目光转向坐在角落里的梅芳。
他走过去一把抱住梅芳哭着说：“我的童年太悲惨，本以为长大成人了能好一些，事实证明确实是好了一些，我娶了媳妇儿，有了儿女，但这种好日子实在太短暂，以后我该怎么办呀？芳芳，这辈子我算是完蛋了……”
梅芳闭上眼睛，流着眼泪，她抱着冯海路拍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却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该说的话，能劝的话，她早已说尽了。
冯海路仿佛掉入了自暴自弃的世界里，任何人都拉不出来他。
他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等到冯海路逐渐平稳后，梅芳说：“不早了，我该去接女儿放学了。”
她上楼把帅帅带下来，骑上三轮电动车带帅帅一起去接六年级的女儿放学。
电动车拐出胡同后，停在路边，梅芳望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才刚三十二岁的脸，却被这苦难的两年折磨得像是历经风霜的老年人。
她的双眼里再也没有昔日神采，眼皮松弛，眼袋明显，还有越来越严重的法令纹，眼下已经爬了几道细纹。
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脸颊消瘦并且发黄，颧骨凸出，唇色苍白起了一层皮，身上穿的是厂里发的褐色工作服，这让她想到了老气横秋这个词，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因为她除了老气，脸色也差的很，实在是太憔悴了。
别说水乳护肤品，就是面霜也是跟着帅帅一起擦的儿童面霜，原本的长发早已剪成齐耳短发，便于打理。
六年级的女儿都知道爱美了，说妈妈这样好难看啊，像大婶儿呢。
视线向后移去，看到坐在后座上吃着饼干的帅帅，他还是那么可爱天真，把饼干咬在嘴里，扳着手指头数数，还可以再吃几块。
注意到梅芳在看他，帅帅咧开满是饼干渣的嘴哈哈哈笑了起来，从盒子里拿出一块饼干递给前面的梅芳，含糊不清的说：“妈妈，这饼干可好吃了，你也吃一块，我给姐姐也留一块。”
帅帅这一笑，让梅芳彻底崩溃，伏在椅背上泣不成声。
想到冯海路的消极不振，想到一眼就可以看到以后的艰难处境，想到两个孩子天真的童颜，梅芳只觉得心如刀绞，但她又恨自己，恨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一点点陷入魔窟，却无能为力。
刚刚五岁的帅帅并不明白，妈妈刚才还是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哭了，他趴在梅芳肩膀，也跟着放声哭泣。
等流尽了眼泪，梅芳才擦擦脸，把帅帅抱到前面来，带着浓厚的鼻音，温柔的哄好他：“帅帅乖，你是男子汉忘记了吗？不要总是哭鼻子，变成大猫脸就不可爱了。”
帅帅止了哭声，仍然趴在梅芳怀里抽抽搭搭，他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因为爸爸，爸爸最近变得又坏又凶，我都不靠近他，他经常惹妈妈生气。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好妈妈，我妈妈，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听完帅帅的话，梅芳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涌出眼眶，心里一阵一阵发疼发酸，几乎要了她的命。
“帅帅乖，妈妈没事，只是，只是想自己的妈妈了。”
而另一边的梅娜同样也不好受，刚才在电话里听妈妈大概提了一句，说嫂子和大哥因为借钱给二姐夫的事又吵了起来，他们现在手头也紧，放出去的货一直收不到款，干活的工人又一直问他们催工钱，他们应该也实在没法子了。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梅娜除了和她们一起发愁，也同样束手无策。
说实话，她特别害怕妈妈说出那句话，就是让她问周斌借钱给大哥应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