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啊”
陈桃安躺在酒席外亭的石台上看着湖面上的漫天繁星,莫名突然想起来南下路上看见的那位头发挽在一边身前的绝色女子,随后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鹿鸣宴名字的由来是因与“名禄”谐音相似,故寓意着仕人升官发财的美好愿望。
而每当有苦读寒窗的莘莘学子中举,朝廷就会大肆承办这场隆重的重才之宴,并由皇帝宴请中榜人才参与这场以“鹿”为主膳的宫廷御餐,以显示皇恩浩荡。
宴席一开,什么五生盘、热洛河、熊自啖等等他听都没听过的美食全部上了桌子,
食宴精益求精的食材和美器让人目不暇接,苟细的座位礼仪之类的让他烦躁不已,吃个半饱就溜出来了,现在估计一堆贡士在相互巴结吧。
“哎。”陈桃安拿出悄摸摸偷出的酒壶饮上一口。
“不知道公子在唉声叹气什么?”一个熟悉的俏皮声音传来,
陈桃安也不再侧躺,缓缓起身看向来着,入眼的人芙蓉如面,柳叶弯眉,有双水灵灵的眼睛,头发挽在身前。
可不真是那晚下了马车的女子?
陈桃安有些惊讶随即又释然了,惊讶的是为什么她会在这才子名士相聚的地方出现,释然的是估计她是皇室里的某位小姐吧。
“又见面了,公子。”女子弯着柳眉笑道。
“我叫陈桃安,今天不想怎么矫情,叫名字就好。”
陈桃安有些累了,他黑幕挑灯读书数个晚上,为了打更人的面试又重新准备了几天,身上剩下的和中了贡士人家祝贺的银子,都拿去买了几本天一阁的便宜武学书籍,
若不是他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只怕根本不可能做完这些,可这些努力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中了的贡士抵不过权势下包办的殿试,刚入的打更人才是个小小的还需要从新来过的黑铜锣。
所以啊,他陈桃安累了。
但那怎么样?他就是要扬名立万,然后让九州都知道她娘是谁,然后让全九州告诉他,他娘在哪。
“争随流水趁桃花,陈桃安,好名字,我叫陆清莲,很高兴今天认识你。”
陆清莲合起浓密的睫毛弯眉笑道。
“没想到陈桃安你还真能中上贡士啊,打算入去礼部一展宏图,还是吏部指点江山?”陆清莲俏皮地转了转身子问道。
陆清莲说的可谓是一针见血,这两个确实是入仕必争的两个重权部门,
陈桃安冲着她笑了笑:
“都不是。”
“哦?”陆清莲转了转水灵灵的眼眸,促狭道:
“没想到啊,你喜欢到六扇门挑他们的错误。”
陈桃安这次噗嗤笑出了声,
是啊,陆清莲怎么会想到?怎么会想到他现在已经是个不良人了?
“我入了打更人。”陈桃安正色道。
“什么?”陆清莲头一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一脸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如玉公子。
“别跟我开玩笑啦,打更人的要求严格不说,需要文尚可武亦精啊。”
“别说你在北凉长大,就是一些从小练到科举的王爷府内的公子也不一定能进去。”
陆清莲皱眉道,约莫有些讨厌这个说了慌还一本正经的人。
“怎么?觉得我在胡说八道?”陈桃安轻哼一声。
甩过去一块铜牌。
陆清莲慌忙接住,细看确实居然是真的打更人令牌。
仔细一看,他躺着的石台下也确实有个铜锣。
陆清莲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嘻嘻,没想到陈桃安你这么厉害,我又一次看走眼啦。”
“行了,比不上大小姐你吧?”
陈桃安不太想跟这位不知哪处名门望族地贵小姐说些自己坎坷经历,也不想画蛇添足地炫耀一番自己的努力。
哪怕男人这辈子终究有些经历只能于某些女子说,但对他陈桃安来说,目前那也不会是眼前这位绝美小姐了。
见陈桃安拿着铜锣就要离开,陆清莲有些无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拿着黑铜牌的男人离开鹿鸣宴。
.....
“怎么啦,老家伙今天心情不太好?”
一个身着紫红一品官袍的老年人坐在红木椅子上望着眼前的儒圣缓缓开口。
纳兰仪举看了眼这个继权倾朝野公孙全半隐半退后,重权在手的当朝宰相陆沧澜没好气地开口:
“这届的举人都是什么货色?哼!”
“全部光顾着巴结权贵,身上一点读书人的傲骨都没了,喝了几碗酒,被人吹捧几句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你自己看看,晕的东南西北不分!”纳兰仪举冷笑几声。
一旁的陆沧澜干笑几声咳嗽了几下,有些不自在,感觉这老头怎么有点指桑骂槐呢?
“没有书生气咯,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持续多久了,亏老人家我还次次满怀期待地来。”
陆沧澜马上劝导道:“还是有那么几位有懂仁礼的,你看那不是,这次的会试第一名徐橘枳。”
纳兰仪举顺着陆沧澜所指去的方向瞥了一眼,“马马虎虎吧。”
随后又一转态度打趣道:“接下来该说那第二名陆渊了吧,我看看你怎么好意思夸。”
被点破心思的陆沧澜嘿嘿一笑:“我自己的儿子就不夸了,哈哈,避嫌避嫌啊。”
“德性!”纳兰仪举举起一杯酒就一饮而尽。
“什么破酒,淡的跟水似的。”
陆沧澜看着自己都不舍得喝的鹤杏酒一阵心疼,
这典型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为老不尊!
“我说老东..咳咳,老家伙啊,咱们也好酒没一起喝过了。”
陆沧澜险些把心里话说出来。
纳兰仪举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前些天你让你的宝贝闺女去了塞北一趟,所为何事?”
陆沧澜突然眼神黯淡些许,“还不是因为那破事,不说了,喝酒,喝酒!”
饮酒一向小心的他竟扯起一壶酒就喝起来了。
纳兰仪举也不再出言挑弄些什么,跟他碰了碰,干了!
当年仕途顺风顺水的陆沧澜被人陷害,贬谪去了北凉做官,还是在赛北,靠着那北方的蛮子,
一次北蛮子骚扰边境,他作为守城边官自然是要迎战的,没想到不知道哪来的奸细把他的陆夫人何南蓉,那个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的江南水乡的清秀女子劫掠走,
如果不是何南蓉嘱咐女儿陆清莲躲好,难逃劫掠,
那次一城的将领三千人最后死守,竟然硬生生没让那两万的北蛮子破城,这其中与北凉战卒骁勇善战视死如归有很大关系,但最后当北蛮子亮出那受尽折磨的水乡女子时,陆沧澜差点跳下城楼,
何南蓉当时浑身没什么衣裳,只有麻布袋子浅浅包裹着,两眼没有一点神色,见到陆沧澜便大喊:
“杀了我!”
当北蛮子说以人换粮时,他一箭射死了何南蓉,何南蓉最后露出了解脱的神情。
然后最后的一千铁血壮汉都怒了,一个个挎着刀一夹马腹就冲出城,
冲向那前来的五千蛮子,
杀得头破血流,
杀得一干二净!
最后朝堂听说此时,无不动容,又将陆沧澜调回京城。
可是,那江南女子再也回不来了,那个清秀可人的妻子,温柔贤惠的母亲就那么留在了塞北。
他陆沧澜这辈子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那个从自己是个穷书生就嫁给自己的水乡女子。
陆清莲上次去塞北,就是祭拜母亲何南蓉的。
陆沧澜,当年一个穷书生,后来一个塞北吃沙土的戍边将领,千千万万人里的普通人罢了。
何南蓉,当年士族门阀女,后来一个陪着丈夫吹西北风的娘,千千万万普通人里挑不出的傻瓜。
“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手握重权的朝堂宰相算是英雄?
屁!
手沾阳春水的何南蓉才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