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哥,一起出去吃饭啊!”
下班打卡时间到了,只剩文渊还坐在办公室里,眉头紧锁地盯着电脑。
“不了,下次一起。”
婉拒了同事,文渊喝了一口已经放凉的茶水,将目光转向窗外,人行道一侧一排枫树映入目中,时令已是深秋,树叶铺了一地,绯红一片,格外醒目。
想想刚从大学毕业那会儿,和部门的同事隔三岔五出去撸串喝酒,日子过的要多惬意有多惬意,可惜好景不长,随着父母亲戚催婚的声音越来越频繁,文渊也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去面对这些了。
结婚、买房、生儿育女,哪一件不是山大的压力?手头的工作还没干完就想下班?
文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天凉好个秋!”
就在这时,有人从文渊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得他一个机灵。
“好诗好诗,兴致不错嘛!”
“海哥——你不是刚走了吗?“
“我这不是回来看看你吗,为了心爱的女孩儿,你可真是拼啊!”
王海坐在了文渊旁边,手搭在文渊的肩膀上。以他可观的体型,文渊瞬间感觉肩膀一沉。
“你们俩什么情况?上周不是已经见了父母了吗,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
王海是文渊的高中同学,两人知根知底。计划结婚这事儿文渊也没瞒着。
文渊像是霜打蔫的芦苇,叹了一口气。王海一看情形不对,从兜里摸了半天拿出一包烟。
“兄弟,来跟华子,世上难事牛毛多,一根华子解千愁!”
“塔山啊,算了,不抽。”
以王海的尿性?他舍得买华子?文渊当然不信,当年他俩一个宿舍,这家伙洗脸盆都不买,两人用一个洗脸盆愣是用了一个学期,听说过蹭洗衣粉的,没听说过蹭洗脸盆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离谱。
“我说你最近怎么工作劲头这么足,敢情是要攒钱呗。”
烟雾缭绕中的大海用赞许的目光打量着文渊,一脸的笑意。
他自然不用像文渊这么拼命,毕竟家里条件比文渊要好得多,去年就结了婚,人生大事已经了结,最近又新提了一辆车。老婆请了产假在家,回家就有一口热饭吃,哪是文渊能比得了的。
“得了吧,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用不着这么挖苦我。”
王海摸了摸自己寸许长的山羊胡,解释道:
“你不已经有对象了吗?结婚的事也摆上日程啊,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茉语那可是个好姑娘啊,当年追她的人可不少,我也试过,结果人家没看上,最后被你小子死皮赖脸追到了手,我寻思着你小子也不帅啊,长得跟我也差不到哪儿去嘛。”
王海照着手机,摸着山羊胡露出满意的表情。
见王海如此陶醉,文渊一时无语,转头做起了手里的活。王大海也是知趣,将烟头收进桌上的饮料瓶,拎着饮料瓶离开了办公室。临走时还不忘提醒文渊婚期定了要提前通知他。
透过窗户目光所及的人行道亮起了路灯,夜跑的路人经过,踩着枫叶,在灯光里一闪而过。
文渊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自己日渐壮硕起来的腰围,心里泛起了苦涩。
事业没起色,身体又发福,左右碰壁的无奈,快马加鞭地生活,青春?那狗娘养的青春早就没了,像吹出来的肥皂泡一样,没来得及细细观赏,就迎风破碎,只能在心里复刻它当最初的样子,怀念之余,又有点惋惜。
闭眼休息一会儿,文渊收起思绪,鼠标点亮熄屏的电脑。
墙上时钟从最初的六点指向了八点,夜幕已经很深了。文渊关了电脑,靠在椅子上深呼一口气,如释重负。
正要起身,桌上的手机却嗡嗡响动,文渊下意识地拿起来看了一眼。
通话备注显示茉语,这让他心神一振。
当年,那个喜欢穿着格子长裙坐在教室后排角落看书的少女,一头乌黑披散的长发和一双灵动的眸子,简直就是淑女本淑。
文渊追了她三年,好了三年。好上以后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不仅书不读了,脾气还涨了不少,但凡微信里有她不认识的人,不论男女,她都要过问几句,交代得必须全面,如若不然,冷板凳伺候——给个板凳,自己拿着到屋子外面坐着去。
如今,各自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冷板凳是越做越少了,可他们之间却有了微妙的隔阂。
听人说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而结婚是两家子的事,起初他是不信,可现在他深有体会。
初入社会打拼的文渊是囊中羞涩的三无青年,茉语父母一听他们的事是一万个不同意,茉语虽然一直安慰他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可安慰归安慰,这些现实问题总要去面对。自那以后,文渊悄悄地蜕变成了工作狂,因为工作加班的缘故,他暂时搬到了单位宿舍。
刚开始两人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地视频聊天,可近两周文渊手头上的事多了不少,又准备着下个月出差,目前是你不联系我,我不联系你。
茉语那边估计有点赌气,可文渊不是很在乎这些。在他心里,努力工作才能升职加薪,才能换房买车,这是他唯一的动力。也是他以为能给茉语的最好礼物
文渊欣喜地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回应。
“喂,茉语,怎么了?”
“……”
一时文渊也搞不清楚什么状况,打开了免提,一边收好东西走出了办公室。
“喂——”
带着哭腔的颤声从电话里传来,文渊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忙问道:
“怎么了?”
“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
“你能不能回来一下,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
“你就不能回来我再跟你说?”
茉语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在加班,现在刚出公司,到你那里怎么都得一个小时,你先等一会儿,我马上过去。”
电话毫无征兆地挂断了,文渊没有像往常一样骑他的电动车,而是在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火急火燎地往沈茉语那边赶。
坐上车没一会儿,文渊的手机又响了,接通电话听到的是茉语的啜泣声。
“文渊,我们分手吧。”
文渊显得很冷静,之前沈茉语也闹过情绪,但从未和自己提过分手,这次可能是因为家里不同意他们婚事的原因,才会让茉语有了分手的想法。文渊觉得这段维持了六年的感情不会这么说没就没的。
“你先别着急说分手,有什么不能见面了再说?”
“没有可能了,就这样吧。”
说着挂断了电话。
文渊回拨了几次,都没能拨通。
一辆长途行驶的货车上。穿着蓝色毛衣的中年女人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数落丈夫:
“开车的时候别吃东西,知道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一边的男子置若罔闻,一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端着一瓣西瓜有滋有味地吃着。
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足够相信自己,再者路上车辆不多,他觉得妻子的担心有点多余,也曾试图打消妻子的顾虑,但妻子油盐不进,一副原则性很强的样子,一开车吃东西就总唠叨不休。既然说服不了她,那就只能当她的话是耳旁风。
男子技术的稳妥尽显无遗,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吃完了西瓜,抹了抹嘴,专心开起了车,一直提心吊胆的妻子终于安了心。躺在了座椅上,打算小眯一会儿。
妻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车速越来越快,路面的颠簸超出了正常状况,慌得她连忙坐立起来,一眼看到一段长距离的下坡路。
“眼睛长屁股上去了?赶紧的,刹车呀。”
她没有注意到手忙脚乱的丈夫正在歇斯底里地踩着刹车。
没错,刹车失灵了。
那辆白色货车撞向了一辆出租,出租车横着冲破围栏,落入路边的河水中。
车里的乘客正是不断催促司机的文渊,这下可好,催车变成了催命。
脑袋撞向车窗的那一刻,文渊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突然的事故使他没有感觉察到痛苦,只觉得身体仿佛一片树叶,从风里滑落。
车坠落带来的失重感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和灵魂剥离,他无法做任何事情,瘫软得仿佛一块烂泥。
冰冷的河水不断往车里灌,文渊不想坐以待毙,用尽全力打开车门,就在他从车里漂出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事故的严重性,巨大的痛苦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而他仅存的意识还在负隅挣扎。
文渊薄弱的记忆里闪过了无数个画面,小时候和朋友玩过的游戏,初中暗恋的女同学,刚参加工作时和同事相处时光……
无数画面像幻灯片般闪过,最后在一幅画定格,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金灿灿的,耀人眼目,画面里出现了一个背影,穿着一袭白色格子长裙,长发洒落在肩头。
“茉语——”
文渊在用力呼喊着,画面里的人仿佛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依然背着身,未曾回顾文渊一眼。
渐渐地,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乏力、无助、痛苦交织在了一起,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慢慢地离他而去。
这正要凋零的意识,仿佛自己那拼命挽留也不曾抓住的爱情,两者一同离自己愈来愈远,他一时不知该抗拒还是去释然,心底里迸发出心底最后的呐喊:
“呵——这操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