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强力壮的保镖开路,秦五爷沉着脸色,缓步走了进来。
舞厅的主事人出现了,陆振华也就松开了依萍的手。
“秦五爷言重了。陆某人并非来闹事,只是来带走自己的女儿的。”
秦五爷语气淡淡:“陆先生,你的女儿是哪一位?”
依萍站到方瑜的身旁,将刚才被陆振华抓到的皮肤擦了又擦,语带讥讽,“陆先生,很可惜,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女儿!”
陆振华瞥到她擦手的动作,目光一冷,但转头面向秦五爷时,又带了一点礼貌的笑容。
“秦五爷,我对你的成功、你的事业,都非常佩服。”
“我今天到大上海来,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一个父亲,”他言辞振振,“来寻找他出走的女儿!”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非常抱歉,让您也卷在里边。”
一句“家务事”,陆振华就给这件事定了性。
依萍忍不住想笑,胸腔处莫名的感觉到难受。
家务事?都不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家务事?
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陆振华却没给她开口的时间,自顾自的看向秦五爷。
“依萍欠大上海多少钱?我陆某人全都如数归还,也请秦五爷你,高抬贵手,放依萍回家。”
“我相信,秦五爷也有儿女,一定能了解,做父母的立场和心情。”
陆振华加重了语气,“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带走依萍,她以后,也不会再登台了!”
说完这番强硬的话之后,他朝秦五爷拱手行了个礼,“抱歉。”
“呵呵……”
秦五爷突然笑了,“陆先生,你不应该对我说抱歉,你该说抱歉的对象,是你的女儿才对。”
“陆先生刚才说,我应该也了解做父母的立场和心情——陆先生此话,不敢苟同。”
陆振华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惊愕。
“我秦某人,实在是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的父亲,才能把自己的老婆和女儿赶出家门。”
“每个月的生活费,连换季买双新鞋都买不起,更别说这钱,还需要女儿低声下气的去恳求。”
“陆先生,你可知道,白玫瑰刚来舞厅时应聘时,穿的鞋子都已经掉了底?”
陆振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依萍的鞋。
“陆先生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位合格的父亲吗?”
轻笑一声,秦五爷转头看向依萍,“白玫瑰,你是什么想法?”
“我是大上海的歌手,我当然会对我的工作负责。”
依萍认真的看着秦五爷,“请五爷放心,我是不会走的。”
她往前一步,看着陆振华,“陆先生,还请你搞清楚,我不是你出走的女儿。”
陆振华的脸上,露出一丝被驳了面子的怒意。
“我是你不要了的女儿,是你长大了的女儿,是已经不再需要你的施舍、就可以养活自己的女儿。”
“在我和我妈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把我们当做家人。”
“可现在,我要和你断绝关系了,你才跑过来说我们是一家人。”
“陆振华,你不觉得自己不占理吗?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恶心吗?”
她指了指那份沪报,“我在上面登的断绝书,你也应该也看到了。”
“你的儿子女儿,在你和雪姨的那个家里,在圣约翰大学和申报的记者部里。”
“不在南市的巷子里,不在大上海舞厅里,不在你此刻的眼睛里!”
“请你走吧!以后,还请和以前一样,对我们母女俩继续不管不顾,不要再来打扰我跟我妈的生活了!”
陆振华面沉如水,“这就是你妈教出来的女儿吗?她这些年是怎么教的你,让你连亲生父亲都不认了?”
他提到了傅文佩,依萍勉强压下去的怒火顿时就被点燃,“这不是我妈教出来的!是你,是你这个不合格的父亲教出来的!”
“是你教的我,有权有势就可以强抢女人!宠爱一个小老婆,就可以把另一个小老婆赶出家门!”
“是你教会了我,这世道有钱才是正道理!”
“因为没钱,我们母女俩,这五年来的每一个冬天,都只能穿着被你赶走时带出来的旧衣!”
“因为没钱,即使我考上了大学,因为没有办法去念!”
“因为没钱,一双鞋底脱了线的旧鞋子,被我补来补去的穿了三年,就连补鞋的鞋匠都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因为没钱,所以我去问你要生活费的时候,你就可以肆意的鞭打我,就好像我不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只是一只哈巴狗!”
眼看着依萍越说越激动,方瑜连忙拉住她,把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依萍的自尊心向来很强,现在是被陆振华气得失去理智,才会在这里将自己多年的苦楚和委屈吐露出来。
但周围有太多外人,再让她说下去,保不准过两天大上海内部就要流传起“白玫瑰为钱不认父”的流言了。
“陆先生,”秦五爷倒是含笑开口,“你看,这报纸上,也已经刊登了你们父女俩的关系断绝书。”
“再加上你多年来,对她不管不顾的事实,即便是闹到警署厅去,你也是不占理的一方。”
“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白玫瑰和我签了合同,现在是我们大上海舞厅的歌手,保护她的人身安全,是我们舞厅的责任。”
“从你曾经以父亲身份鞭打她的事情来看,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如果白玫瑰被你带走,那她极有可能,会再次遭遇你的暴力。”
“我是她的亲生父亲!我怎么会这样做?”陆振华皱着眉反驳道,“我只是想要她跟我回去,不要再做歌女!”
“陆先生,你敢看着她身上的伤痕说这句话吗?”
陆振华的面皮抖动了一下,“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放人了?”
秦五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陆先生,我尊重合同,尊重白玫瑰。但我想,一个不合格的父亲,应该不值得我尊重。”
“陆先生家里有儿有女的,想管教女儿,就尽管去管教家里的女儿。”
“我大上海舞厅的白玫瑰,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也不是可以让你随意打骂管教的人了。”
陆振华的脸色变了又变,张着嘴几次想要开口,最后目光在那几个保镖身上滑过去,“我懂了。”
他的手杖敲击着木质的地板,在依萍面前停了几秒钟。
在依萍厌烦的目光里,陆振华叹息一声,“你以后,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