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将两人拉到了南市四牌楼52号，破败的木门虚掩着，从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方瑜给了车费，和依萍对视一眼，“这听着，怎么除了佩姨，好像还有其他人在呀？”
年轻女声并没有特意压低，“佩姨，你不知道，依萍她简直没有给爸爸留一点余地。”
“爸爸说一句，她就顶十句。每一句话，都锐利得像一把刀。”
这话清清楚楚的落到了方瑜和依萍的耳中。
依萍拧着眉，推开家门，“吱呀”一声，打断了里面的谈话。
“如萍！”
她脸色沉了下去，目光里似要冒出火光，几步走到堂屋里，将手包往桌子上一扔。
“好啊，你们全家人欺负我不够，爸打我也不够。你还要到我妈这里来告我的状，说我的不是，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傅文佩急得连忙开口：“依萍，你误会了！如萍不是来告状的，她是来给我们送钱的。”
她手心里拿着一把钞票和几个银元，递到依萍的面前，似乎对如萍很是感激。
“这是如萍的私房钱，她是好意啊！”
“妈，你是要接受如萍的施舍吗？”
依萍脸色冰冷，“你是要让我怄死吗？”
“别人不了解我，你是我的亲妈，你还不了解我吗？”
依萍看着一把年纪了、却还立不起来的母亲，心中再度感到失落。
“依萍！你总是这样，每次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就先生气！”
如萍微微皱着眉，“我没有向佩姨告状，我只是说说我的感觉。”
“你的感觉？”
依萍冷笑一声，“你的感觉就是我不对咯？”
“我不该顶撞爸爸，我不该反抗，我不该说出我的感觉！”
屈辱的怒火在依萍心里猛的窜了起来，她一把抓住如萍的手臂。
“你自己看看！你看看这间房子，再想想你们住的那幢房子！”
陆家人住着法租界的小洋房，家里有司机、女佣、老妈子伺候。
而她和她妈妈，住着平民区的破房子，家里连个厕所都没有！
“你看看我妈，你再想想你妈！”
有人伺候、保养得体的雪姨看上去就像三十多一样，而她的妈妈，明明年纪也差不多，看起来却比雪姨老了十多岁。
“你看看我，再想想你自己！”
“我们这个家里，连五块钱都已经拿不出来了，还欠着房东两个月的房租！”
“而你呢？你手上这几个镯子就要二十块！”
“你是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可我去年考上的音乐学院根本就没有钱去念！”
“陆如萍！你看看清楚！我们是一家人吗？！是吗？！你觉得是吗？！”
依萍越说越激动，那双大眼睛里泛着泪光，“你告诉我，你觉得我们是一家人吗？！”
“依萍，我知道是爸爸亏待了你们，”如萍有些难堪的开口，“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依萍斩钉截铁的打断她，“在这样的不公平底下，没有什么可是！”
“带着你的钱走吧，别再来侮辱我的尊严！”
依萍拿过傅文佩手里的钱，拍在了如萍的手里，“以后别再来我家了，我这里不欢迎任何姓陆的！”
“你是怎么回事嘛，我是好意诶！”如萍握着手里的钱，气得眉毛都皱了起来。
“你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未免也太是非不分了吧！”
她叫嚷着委屈，“我旷了三节课、转了两次车，跑这么远来你家，你还这样对我！”
围观着事态发展的方瑜也终于忍不住了，“好奇怪，依萍有求着你送钱给她吗？你自己感动了自己，还好意思扣个是非不分的帽子给依萍？”
如萍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这个女生，“你是谁呀？什么叫我自己感动了自己啊，我只是想帮帮依萍而已。”
“多好笑啊！”
方瑜笑眯眯的走到依萍身旁，拉着依萍的手臂举起来，展示着还没有愈合的伤痕。
“依萍被打的时候你不帮着阻拦，她去要生活费的时候你不帮着说情，她被你们陆家人侮辱的时候你不挺身而出。”
“自己戴着二十块一套的手镯，穿着五六十块的衣服，踩着三四十块的皮鞋，然后拿了二十多块过来说是支援。”
“就这，还要依萍感动吗？”
方瑜轻嗤一声，“你只感动了自己，感动了宽容善良的佩姨，但是却感动不了真正受苦的依萍、和旁观者清的我！”
“依萍，你这交的是什么朋友啊！”如萍脸色变得极为勉强，“我都说了，我只是想帮帮你！你就让她这样羞辱你的妹妹？”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个死掉的姐姐，可没有什么哥哥弟弟妹妹的！”
依萍冷冷的看着她，“陆如萍，请回吧！”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所有的悲剧都是我造成的，就连爸爸打你都是我的错！行了吧，这样说你就没满意了吧！”
如萍眼睛通红的喊出来，“我的钱我拿走了，以后再也不会管你的事情了！”
傅文佩慌乱的拉着如萍，又对依萍哀求：“依萍，你别这样！如萍真的只是好意，她还给你送了鞋子来，你们俩别吵架好不好？”
“鞋子？”依萍转头一看，桌子上的油纸果然包着一双小皮鞋。
依萍的手指轻轻抚过鞋头。
“这是你穿过的吧？你还把你不要的旧鞋子送过来，有没有你的旧衣服和旧棉被送过来？”
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样子，我们这里是难民营，是孤儿院，是红十字会啊！”
“方瑜，你帮我问问你爸爸，这种私人捐赠的情况，能不能登报表扬啊？”
她笑着，眼睛里的光，却没有一点温度。
如萍气得脸色铁青，“怪不得爸要打你！我再也不要同情你、再也不要可怜你！”
将那双鞋胡乱的塞进包里，如萍拎着包就要走。
依萍站在她身后，“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
“回去转告你爸爸，过几天记得关注一下沪报，我会在上面刊登断绝关系书，断绝和你们陆家的一切关系！”
如萍的脚步顿住了，她震惊的回过头来，“陆依萍，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幼稚？爸爸不过是打了你一次，你就要真的和他断绝关系？”
“鞭子不是打在你的身上，所以你不知道有多疼。”
依萍平静的看着她，“在你没有看见的时候，我早已经被你们一家伤害到遍体鳞伤。”
“我那天在陆家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只有我有机会，我就一定会报复你们陆家！”
“请回吧，陆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