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王宝钏预料,长平公主回长安七天后,与王宝钏在酒楼巧妙的“相遇”了。
“这位姑娘,不知能否借隔间与我一用?”
一身简单装扮的长平公主,此时看上去并没有杀过人的煞气。
她笑吟吟的模样,与一般的闺阁女子,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荣幸之至。”
王宝钏举止大方的请对方坐下,“些许粗茶点心,还请不要介意。”
两人相视一笑,对彼此的身份和来意都已心中有数。
长平公主将其身边的侍女遣至门口,王宝钏也嘱小莲守在外边不要打扰她们。
隔间内再无外人后,王宝钏低头行礼:“宝钏见过公主。”
长平公主安然受了这一礼,凤眸中满是兴趣盎然。
“听闻相府三小姐才貌兼得,可称长安城第一美人。”
“今日一见,长平倒是觉得,这容貌先不需提,三小姐的念头倒是有些让人惊诧了。”
王宝钏抿唇轻笑:“古有妇好率兵领将,今有长平公主挂帅出征。”
“宝钏为公主风采而心驰,只是不知公主可愿接受宝钏这小小的仰慕者?”
“妇好?那确实是一位杰出女子。只是,”
长平公主的眼眸,亮得如同有星光落入其中,“吾可不愿辅佐他人!”
两人交浅却言深,不过寥寥数语,王宝钏已能确定长平公主不会困于伦理、不争皇位。
而长平公主也确定了眼前这位年轻女子,正是暗中帮她经营民间声誉的那一位!
有默契之人已不必多言,王宝钏为公主斟酒:“若有朝一日,公主得偿所愿,宝钏愿以天下耕牛为贺。”
长平公主唇边笑意更真切了几分,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若能使天下农户皆有耕牛可用”是怎样的一份功劳。
“今日吾与宝钏在此畅言,不知王相可允?”
这是在问王宝钏,是单打独斗,还是带着王家来投效于她。
王宝钏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出纰漏:“回公主话,父亲已知,未阻!”
“善……大善!”
长平公主将杯中酒一口饮下,“不知宝钏可有字?”
这是……要为她取字?
王宝钏只觉得心跳加速到她无法忽视,她摇摇头,心里充满了期待。
“回公主,宝钏无字。还请公主,为宝钏赐字!”
“钏为臂镯也,又有克己约身之意。”
长平公主思㤔道,“但吾不希望天下女子都克制自己的私欲野心,既不愿守,那便要争!女子也可胸怀争夺之欲,也可一展宏图翱翔天际!羽兴,如何?”
一股王宝钏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陌生至极的感觉轰然涌上。
她极力的忍耐着想要落泪的冲动,几番想要掩饰。
却无法,最后颤抖的右手指尖触上肩头,她以谋士之礼半跪:“王羽兴,见过主公!”
她的自称,从“宝钏”变成了“羽兴”。
而对长平的称呼,也从“公主”,换成了“主公”!
长平公主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她上前一步,亲手将王宝钏扶起。
“好了,羽兴若是想哭,待日后吾成就大宝,再哭不迟。”
自重生以来,王宝钏所有的想法和计划,都只能与仙侍大人商议。
虽然仙侍大人确实很好,可代战的“女王计划”,和长平公主的“女皇计划”,是她首次产生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无人分享,也无人讨论的感觉让她日益郁闷。
可就在此时此刻,长平公主就站在她的面前,微笑着肯定了她的想法。
她们是一路人。
她们确实是一路人。
她们终将会是一路人!
雀跃的心情,让王宝钏忍不住一直在笑。
而她的新主公,长平公主李玉婧,也宠溺的看着她。
甚至亲手为她斟了一杯酒。
“遥祝,”长平公主眼神明亮,笑容柔和,“天下女子的明天!”
呛人的烈酒入喉,王宝钏被辣得连忙喝了杯清茶。
李玉婧撑着下巴,欣赏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很难喝对吧?这烈酒,正如当今世道对女子的禁锢。”
“若你没有想着去触碰它,那你便想象不出来它有多难以入喉。”
“但当你真的喝下它,就能发现——也不过尔尔!”
王宝钏飘忽的心这才慢慢的定了下来,她也不拿手帕了,如豪放士人那般直接拿袖子擦去唇边酒渍,洒然一笑。
“的确,也不过尔尔!”
“主公可信南柯一梦之说?”
王宝钏借故起辞,“羽兴曾梦于南柯,醒后却不知是梦,还是神降预言。”
李玉婧来了兴趣:“哦?羽兴所梦为何?这梦中之事,是否影响了羽兴如今之选择?”
“主公所猜不错。”
王宝钏斟酌着,将自己经历过的前世混合着真真假假的叙述出来。
“梦中,羽兴与一乞丐相恋,为此不惜与父决裂、只为与其相守寒窑。”
李玉婧饶有兴致的听着,并不催促王宝钏尽快说到重点。
“那乞丐也是个才武兼备之徒,只是意外翩然,才使其沦为乞丐。”
“在那梦里,西凉以红鬃烈马试探大唐。但大唐无人能驯那匹烈马,以致西凉联合南诏起事,陷大唐于南北夹击之势。”
亲自驯服了那匹红鬃烈马的李玉婧神色严肃起来,暗暗思索。
王宝钏继续叙说:“梦中,羽兴那乞丐夫君也上了战场。却又在种种意外之下流落到西凉,并与西凉王女相恋,继承了西凉的王位。”
“而羽兴却在长安苦守,蒙了心似的不肯相信他已战死。”
李玉婧目光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她完全想象不出来眼前的王宝钏,为爱苦等是何模样。
“梦中一守十八年。在皇上病重之时,羽兴那位远在西凉当国王的丈夫却突然回了大唐,并揭露了他的身份,言明其是刘妃之子,皇上唯一的皇子。”
“羽兴也因是其原配,才被立为皇后。只是仅仅十八天,那位新皇陛下,就已忍耐不住,痛下杀手。至此,十八载为一梦,羽兴才从梦中惊醒。”
李玉婧的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写写一个“刘”字。
若王宝钏所梦为真,那她虽然占了“嫡”,可那一位,却占了“长”与“子”。
“而当羽兴正疑惑真假时,身边的一切,却都在按着梦中的顺序在慢慢发生。”
“羽兴数月之前在慈云寺上香,回来的路上原本会被人掳走,从而认识还未沦为乞丐的那人。”
“可这一次,羽兴提前做好准备,没有被掳走,于是也没有认识那人。”
“可除了没有与他认识外,皇上下旨绣球招亲、西凉进贡红鬃烈马、南诏起事意图谋逆,都与梦中无所出入。”
“只是,梦中无人可驯烈马,而现实中,那匹桀骜不驯之马,却被主公您所驯服。”
“羽兴斗胆猜测,梦中西凉以烈马试探大唐,故敢于和南诏联合起事。”
“而现实里,西凉使者见主公神异,不敢托大,于是只有南诏出兵犯唐。”
“那你梦中,我父皇可如此次一般,使宫妃有孕?”李玉婧问得很是直白。
“羽兴梦中,皇上并无别的皇嗣。”
王宝钏作痴痴模样,“虽说凡人不敢擅自揣测,但或许是天不满新皇,故让羽兴于梦中获警,又为主公降下神力、使主公有别于梦中,给予大唐一个全新际遇?”
一句“天降神力”,让李玉婧目光中泛起涟漪,“吾,在你梦中,如何?”
王宝钏沉默了一瞬,低声回答:“皇上为主公选定驸马,主公,泯然众人。”
多残忍的四个字,泯然众人!
李玉婧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见目不忘、一目十行,力可扛鼎、飘然若逸,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
原来,她也只是一个会泯然众人的普通女子罢了!
可,上天既然给予她神力,又特意给王宝钏示警,还让原本应该无所出的父皇又有了子嗣。
那么是不是说明,她那一位“皇兄”,不得天意?
天意如此,另择明主!
而此世明主,她李玉婧,自当仁不让!
王宝钏与李玉婧详谈近一个时辰,将她所记得的蝗灾、干旱、洪涝等灾害与大事件全都一一说来。
“辛苦羽兴了。”
李玉婧目光柔和,梦中之人初醒时大多无意识,能回忆起这么多重要内容,已是极为不易。
“王相那边,无需太过逼迫。待吾揽太女之位,再将几件灾祸处理得当,朝中大臣,心中自有分晓。”
王宝钏将自己派了十多个乞丐混淆视听,又推着代战去争西凉王位这两件事坦诚交代了。
得来李玉婧的赞赏之后,她这才能肯定,自己这位主公,并非心慈手软之辈。
主臣一番推心置腹下来,李玉婧很是满意,王宝钏也很满意,8892更是满意!
“大唐女皇”这个长期任务,飞跃一般的涨了百分之十的进度条。
喜得8892赶紧一股脑儿的,将李玉婧交给王宝钏的各项事物通通都沾了边儿发成任务。
王宝钏看着列表一长串儿的任务,想说一句“大人你放过我吧”。
可想想主公所说的“天下女子”的未来,只能喝一盏茶,学着仙侍大人的话。
“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李玉婧才刚及笄没多久,公主府还在建,驸马也尚未有影儿,非必要之事不便出宫。
于是王宝钏除了要忙活她自己的养牛场,和她二姐的绣庄之外,还得负责把李玉婧的十来个铺子都整合成绣庄。
公主的城郊庄子也拿了六个大些的,来做养牛之用,以谋日后农户与女子们的支持。
普通百姓,是这天下最不重要、也最重要的存在。
王宝钏正在做的,虽然是和之前一样的事情。
但规模扩大数倍,诸多事物已让她忙得脚不沾地,连给仙侍大人做新衣裳的空闲时间都少了许多。
王允知道王宝钏已投效长平公主,所以也没有太过约束女儿。
而朱秀昀作为他的枕边人,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
虽然心有不安,但看着女儿忙碌充实的模样,慈母心肠的朱秀昀也不忍训斥女儿出格,只能视而不见,当不知道罢了。
王银钏绣技出众,常在绣庄里和诸位绣娘探讨技艺。
虽不知妹妹为何忙碌,但如今脑子更清醒的她,也愿意给贫苦女子一个活命的机会。
王金钏原本也是跟着母亲打理府中事务,可看着妹妹似乎为账单所累,身为大姐的她也犹豫着开了口。
询问妹妹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王金钏于算术一途颇有天赋,她手上的铺子收成都是年底时自己亲自算的。
这事王宝钏也知道,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在请示了李玉婧之后,王宝钏便把这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的账本,交给了自家大姐。
王允虽还未明确要助李玉婧上位,可他三个女儿,都已或多或少的沾了李玉婧的边。
待他意识到此事时,已是上了李玉婧的船,只能同生死共荣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