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落,光照长川,已是半日有余。
“师兄。”在良久的晃神后裴铭听到了这话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在光线的阴影下,眼前的身影重叠,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裴长留”,微微的晨光洒在他的脸侧,描出了淡淡的金色。
见状裴铭毫不犹豫地翻转了身,背对着他。
“师兄…”身后是不依不饶的声音,夹带着溺,有点讨好的意味。
“啊?你在喊谁?”裴铭装着愣。
旁边的青年静了半晌,叹了声气:“师兄在生我气吗?”
裴铭干脆蒙在了被子里,半天没有吭声。
半晌后一下子把被子掀开,抱臂垂着眸:“谢长辞,不给个解释?”
“裴长留”,不,应该是谢长辞。乖乖巧巧坐在床旁,一副犯错的样子。
裴铭见状嘶了一声。这小子还搁着装起可怜来了。
“说话啊,小神仙?”裴铭咬字咬的得飘。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么不想给我认出来?”
心下想到,你若是这般不想教我认出来,还来做什么。
谢长辞委屈地摇摇头。
裴铭还是不搭理他。
冷着声音问道:“灵根怎么回事。”
谢长辞把头垂得更低了。
“蝶疫之祸后,想去无间道寻你……”声音越说越小,可怜巴巴。
裴铭其实并不是很意外,想到谢长辞在白武街酒肆讲书的段子后自己心里就已经有猜想了,但当这话从谢长辞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裴铭还是恼得发抖。
“无间道寻我?”裴铭简直被气笑了。
“简直嫌命长。进无间道你能活着出来就是奇迹了,是不是仗着你那天资你就飘了?什么都敢闯?你寻着我了又有何用?”
谢长辞像是想到了什么抖了一下,面色惨白。
无间道对灵识的考验极大,是神魔难逃的洪荒之地,在无间道一切诞于混沌,归于鸿蒙。
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也是力量最纯净的地方。所以当时蝶疫的祸源架在了无间道处一直没被发现,它的气息被完美地隐匿了。
再者,纵使是知道了祸源的所在地,也几乎没有人会冒这个险去无间道上去摧祸源,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吸引坠入无间道,万劫不复。
无间道是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地方,能干出将祸源架在无间道上的人可以说是个不要命疯子天才了。
“寻你…”谢长辞突然间不说话了。
突然间哽住了,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带师兄魂归不知春。”
他是记得的,没有人要师兄了,没有人。但他只有一个念头:
——没人要他的师兄了,也好,我自己带他回去。
“是师兄先背的诺。”谢长辞的头依然垂着,保持那个姿势不动,神色晦暗不明。
“却来嗔怪我。”
裴铭默然了,一时间无言。
气渐渐消后也就明朗了些,知道谢长辞要真是怕自己认出来,最后也不会用霜寒剑了。
寒锋胜雪,刀影如霜。剑芒冷冽锋狠,霜寒十四式可谓是人人皆知的地步。
当年少年一袭白衣,剑法凌厉,身形快如影。
但见霜寒,不见君。
生生叫万里白莲也为他折腰。
但是裴铭脸色依然不好。
蝶疫刚爆发时,师尊青衡仙君还在不知春闭关修仙尊。虽然青衡仙君并非白云之巅资历最老的长老,却也是近千年来第一个半尊,是白云之巅实力最强的长老了。
当时收到了长老会的传音符,青衡仙君强行破了禁制和大长老钟霜林去寻祸源,钟霜林重伤而青衡却是一去不复返。
而蝶疫也在淡化一段时间后更加肆虐了。
青衡仙君姓楚名昭。如高山仰止,令人景行行止。
楚昭性情冷淡几乎是赫赫有名的。
时人曾调侃青衡仙君:“白云之巅不知春,一见青衫忘岁寒。”
不是说看到了青衣楚昭觉得不冷了,而是说在楚昭面前岁寒简直不值一提。
裴铭和谢长辞是青衡仙君下白云之巅历练时随缘收的弟子。也是楚昭手下仅有的两个弟子。
众人皆知青衡仙君性冷喜静,白云之巅的弟子们大多怀着敬而远之的心态对待青衡仙君。
但对于裴铭和谢长辞来说,与其说楚昭是师尊,不如说是沉默寡言的父亲。
楚昭虽是淡漠,一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可他们也是知道的,这个冰冰冷冷的师尊也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自从师尊再无消息后,不知春就只有裴铭和谢长辞两人了。
对于裴铭来说,谢长辞不仅仅是同门师弟,更是亲人。
也曾许诺过谢长辞说过不同生共赴死,却背着谢长辞去引祸源了。
裴铭岔开话题:“怎么找到我的?”
谢长辞抬起来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裴铭。
看起来安静而柔和。
“你一出现。”
三魂所指,七窍为引。
我所做的不过是,等等,再等等。
夜色浓郁,如墨色绸缎铺展开来,晚间的街道也是繁华。
橘黄色的纸灯笼错落有致,红色的烛火跳跃。满街道都是人。
酒楼雅间里,裴铭一口气买了好几坛酒。
“女大三抛金砖,你是啥?”裴铭扯了扯谢长辞的脸。
两百年前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现在已经完全张开了,难以移眼,眉眼只能看出些许曾经的影子。自己已经错过谢长辞的成长了。
这么一想竟生生多了一丝怅然。
“嗯…泪痣还在…”裴铭盯着谢长辞半天,终于找到一丝宽慰。
以前裴铭最喜欢干得事就是在谢长辞睡着的时候去点他的泪痣。
那是长在了细长睫羽下的一颗泪痣,每当谢长辞一睁眼时那扑朔的眼睛总是朦朦胧胧的,那泪痣便在浓密睫羽的张开下被掩去些。
“嘁,还嫌灵根尽毁见我丢脸?”说着裴铭拿起了杯子一饮而尽。“现在知道丢脸了?”
谢长辞任由裴铭探着识海。
灵骸尽毁了。无间道本身就凶险,更何况谢长辞当时还是个刚刚筑完基的人。
裴铭已经喝了好几盏,眼尾发红。“地狱无门…你偏是要闯。好好的灵骸给你毁得一干二净…”
谢长辞敛眸,温声道:“师兄你醉了。”
“师尊知道,还不得……”说到这裴铭又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
师尊已经是他们彼此心中愈合不了的伤口了,互相安抚着,仿佛生怕一牵扯就又是鲜血淋漓。
“一身修为都给你费了,万里莲池的花现在估计都懒得看你一眼。”
裴铭毫不留情地数落着谢长辞。
谢长辞也不恼,温温吞吞地应了声。
“说来也奇怪,我都不知道什么邪术,都两百…多年了,还能…”裴铭又灌了几盏后,谢长辞悄悄地将酒坛移远了。
裴铭没在意,见够不着坛子了,想喝却也不愿意动,支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接着说:“竟然还能让我神魂不灭。”
谢长辞的眸光动了动。
这时雅间的门被敲了敲。
裴铭心下奇怪,却也是应了声:“进。”
一位头戴流苏的姑娘带着薄薄的红纱,轻轻推开了门,“打扰二位公子,可要听支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