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距离御书房的距离并不近。多亏初夏的太阳并不是十分炎热,很是舒爽,华溪烟也便没有乘轿辇,带着英姨晃晃悠悠在一个时辰之后到了御书房。
偌大的御书房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守在外边的人皆是噤若寒蝉。
登上高高的玉阶,华溪烟才看到有一个人跪在宫门口,身子挺得笔直,手中还端着一个东西。
华冠丽服难掩她的形容憔悴,头上的金银珠宝并未为她增添多少丽色,倒像是增加了不少负担,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脸上厚重的脂粉也难掩眼下厚重的黑影,由于过分点染胭脂,整个人的妆容怪异得令人心惊。哪里有半分平时花枝招展的庄妃娘娘的模样?
“请昌延公主安!”御书房门口的人见到华溪烟,全都跪地行礼。
谢庄妃身子一震,宛如忽然回魂,看向自己身边的华溪烟。
华溪烟站到谢庄妃面前,垂眸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笑意浅浅:“庄妃娘娘的心意皇上必定欣喜万分。”
谢庄妃现在的姿势宛如跪在华溪烟面前一样,她心下难受得厉害,想要朝着旁边挪动,可是膝盖早已没了知觉,哪里能动弹半分?
“你也是来见皇上的?”许久没有开口,谢庄妃的声音有些沙哑,“别妄想了,谁也进不去御书房。”
华溪烟并未回答谢庄妃,只是转头对着宫门口的太监道:“你去禀告,本宫来见。”
那太监本来由于天隆帝在里边大发雷霆而战战兢兢,见到华溪烟过来,想到这个最近在宫里炙手可热的主子,忽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这位新晋的公主和旁人可是大不相同。太监一边连声硬着“是”,一边急忙推门进去。
见刚才死活不给自己通传的太监就这么被华溪烟的一句话打发了进去,谢庄妃忽
然感到憋屈的厉害,说话的声音也尖锐了几分:“你也配站在本宫面前?站到一边去!”
华溪烟挑眉,其实她很想知道,谢庄妃这么浮躁的脾气,是怎么在宫里这么些年没被整死的?
“你不如说说,我哪里不能受你这一礼?”华溪烟歪着头,笑得眉眼弯弯。
谢庄妃正想反驳,嗓子眼里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她是正二品的妃,华溪烟是正一品的公主,品阶远远在她之上,按理来说,在这宫中,除了帝后和太子,谁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行上一个礼的。
见谢庄妃哑然,华溪烟也没打算刁难。正好刚擦那名太监出来,对着华溪烟恭声道:“昌延公主,皇上请您进去!”
谢庄妃瞪着华溪烟潇洒转身的背影,恨不得在她背上瞪出几个窟窿来。就连端着托盘的手都开始剧烈颤抖,盘上的瓷盅发出震动的响声。
那太监一身冷汗地盯着谢庄妃的手,生怕她一个不稳那东西摔碎在这里,这里可是御书房,要是这一片地方被玷污了,他们怕是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御书房里边的气氛比外边还要沉闷上许多,上首那位发出的强大威压让每个人的心头像是被一块儿巨石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华溪烟环视了一眼四周的几人,面带浅笑。
待华溪烟行完礼,天隆帝才沉声开口:“昌延有事?”
“听说皇上心情烦忧,特意为来皇上尽绵薄之力。”华溪烟不慌不忙地开口。
下面的大臣听到这话却是明显一惊,这话听起来没有问题,但是却已然有了干政的嫌疑。国家大事,岂是一个女子想听就听的?
有几个卫道夫有些忍耐不住,不禁想要出来批华溪烟几句。
天隆帝一双眼睛沉沉扫过下边几人,本来蠢蠢欲动的人一下子收敛了自己的心思。
但还是有一人不怕死的道:“昌延公主颇富才干老臣有所耳闻,但是如今的事情,一介女流还是莫要参与的好。”
华溪烟看着来人,语气轻快道:“赵老,好久不见!”
说话的人正是在嵺州文官会试的时候和华溪烟有过过节的翰林院掌院学士赵老,也便是赵清如的祖父。
赵老面上闪过几分尴尬的神色:“昌延公主……好久不见……”
“本宫不过是听说皇上由于国家大事而寝食难安,和诸位乃是国之大器的大人已然商讨了许久,显然事情极为棘手。本宫不过是来听上一听,有则提议,无则罢矣,不知道赵老是觉得是哪里不妥?亦或是赵老觉得,西北盐碱地的问题,还是个秘密?”
被华溪烟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赵老自然知道西北的问题几年前便是举国上下都极为关注的事情,称不得秘密。但是这女子进御书房参与政事……怎么都不是一回事儿。
“臣倒是觉得昌延公主所言不错,臣和昌延公主素有往来,公主惊才绝艳,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就算是没有,也无伤大雅,毕竟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国之机密。”云惟瞟了赵老一眼,对着天隆帝拱手道。
“臣认为云大人所言极是。”另外一名男子出列,附和着云惟的话。
这个男子华溪烟并未见过,但是如今能出现在这御书房的,总归不是寻常人。
天隆帝点点头,并未给赵老一个眼神,直接对着华溪烟放缓了语气:“昌延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在此之前,我想听听各位大人之前的解决方案。”
见天隆帝点头,一位大人出列一礼,继而道:“西北土地乃是盐碱地,自古以来便是采用‘引水浇洗’的法子,即将表层的盐碱吸去,种植庄稼。但是这样的法子每次仅仅能
维持一年,但是工程量浩大,细细算下来,十分不划算。”
“今年为何不采取这个法子?”华溪烟接着问道。
“去年冬天西北雪灾,雪水消融渗入地下,更多的盐碱之物浮上表层,情况较之以往严重了许多。再加上西北本就干旱,河流有不少早已干涸,若是今年还用这个法子,怕是西北的百姓连喝的水都要没有了。”那年轻男子沉沉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大殿的朝臣都是沉默不语,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哈,就是这个事儿?”华溪烟轻快一笑,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什么国家大事,而是今天中午吃什么饭一般简单。
“昌延公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见西北百姓民不聊生所以如此开心吗?”一个年龄与赵老相当的大臣胡子一翘一翘的,严厉指责华溪烟。
“孙大人这么着急做什么?”站在另外一边的宁熙施施然开口,“皇妹如今这番模样,必然是有了应对的法子。”
宁熙不愠不火的一句话宛如一个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开,人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他们想破脑袋的事情不过是被这位昌延公主这么一听,就有了法子?
华溪烟看着宁熙,笑着点点头:“五皇子所言不错。”
“公主赶紧说来听听。”有人忍不住催促。
霎时间,不同的人看着华溪烟的眼光各有不同,有惊喜,有质疑,但是一种情绪——好奇,在所有人眼里写的明明白白。
华溪烟也不迈关子,直接开口:“引水淋盐虽然是个好法子,但是治标不治本,不适用于西北干旱之地,最根本有效的方法,自然改变西北的土质。西北是盐碱地,自然种植一些可消盐碱的作物,这不就好了?”
各位大面面相觑,随后便是恍然大悟。是了!他们一开始想的便是如何
用水将那土壤表层的东西冲走,怎么就没有从那土壤里边想法子呢?
“敢问公主,什么样的东西才适合种植。”
“很多的比如,香椿、槐树还有榆树之类的。各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找一块儿那样的土壤,然后将那些树木的叶子和枝干捣碎,然后放进去,观察观察便知道。”华溪烟知道自己说什么酸性碱性之类的话这些人怕是听不懂,于是采取了最直接有效的法子——让他们自己去试。
在场的人虽然对华溪烟不是多么了解,但知道她一点——从不夸海口,而且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华溪烟这么一席话,再仔细想想,在他们读过的书中,确实有依据。
所以这法子,必然有效!
一时间,所有人都拿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华溪烟。
“对了,做之前最好挖河道里的淤泥在地表铺上一层,淤泥肥力大,而且能消除不少碱性。到时候再种树的话,事半功倍。”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随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宛如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人人脸上都是难掩的欣喜,甚至是有人已经开始冲着华溪烟道谢,简直是要忍不住跪下来对着她顶礼膜拜。
天隆帝脸上的阴霾也逐渐散去,看着下方这个不过是寥寥数语就解决了让圣天数百年来困扰不已的问题的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华溪烟是来排忧解难的,法子说了,也不再多留,施施然告辞退下。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回到栖凤宫后不久,天隆帝的赏赐便下达过来。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这次封赏的东西之多,之珍贵,。
让她最最没想到的是,是那道短短的圣旨:“昌延公主惊才绝艳,体恤万民,心智聪颖,救万民于水火,以饱民腹,安民心。特此,加封昌延长公主,以表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