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便养在华家,养育之恩远远大于生育之情。无论是我最初的不知道我的身世,还是后来的我回到宫中,我从来都没有认为我不是华家人。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和你一起,我们两个在华家为伴这么些年,我本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日久弥坚,想不到如今不过是单单一个身份,我们就要生疏至此。”华溪烟的眸光逐渐氤氲了起来,面前华溪瑜的面容也愈发地模糊,但是他面上的泪水,愈发清晰。
这个虽然年少却十分坚强的少年,这个父母双亡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的少年,这个在战场上刀剑厮杀不曾叫过一声苦一声累的少年。却在二人几乎摇摇欲坠的关系面前,流下男儿泪。
“瑜儿,若是我知你与我如此,这个宫,我不回也罢!”
华溪烟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坚定而铿锵,绝对不会有人认为她是在信口雌黄。
当初在嵺州,前身性子软弱,每每被孙家欺负,都是这个弟弟为她出头,为她讨要公道。人生感情之所以珍贵,从来都是因为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
听着华溪烟的话,华溪瑜本就在摇晃的身子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分力气一般,颓然靠在身后的树上,闭目昂首,似是要将流出的泪水尽数收回。
华溪烟上前两步,和以前一样,将手覆在华溪瑜肩膀上:“瑜儿,我是你的长姐,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永不改变。”
“不必同我生分,更不要同我疏远,我们是姐弟,彼此世间唯一的亲人。”
半晌,华溪瑜才沉沉点头,不知是由于自己内心生出的隔阂而愧疚,亦或是其它。
华溪烟露出一抹笑意,轻声道:“今日太子叫你们出来,你总不好耽误太长时间,还是尽快回去吧。”
华溪瑜睁开眼,眼睛有些通红,声音较之以往
的清亮也多了几分低沉沙哑:“姐姐,你……你不介意吗?”
在战场上精明睿智所向无敌的少年将军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显露出如此局促的一面,华溪烟脸上笑意更甚:“太子赏识你,这是好事,我缘何要介意?”
华溪瑜的脸色立刻亮了起来,宛如重新焕发了光彩一般,方才他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华溪烟,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和宁煊在一起,他怕华溪烟认为这是他对她的背叛。
“快回去吧。”华溪烟给华溪瑜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袍子,柔声道,“顺便告诉赵清成,我没打算难为他。”
华溪瑜抿唇点头,转身离去,脚步较之刚才不知道轻快了凡几。
华溪烟在原地站了片刻,长长吐了一口胸中憋闷着的浊气,旋身而起,在旁边的一颗树干上轻轻一点,身子轻飘飘地朝着莲阁雅间而去。
出乎她的意料,房间内只有扶奚一个人在不紧不慢地用着膳。
“他人呢?”华溪烟在窗边站着,直接问道。
“走了。”扶奚咽下了口中的一口青菜,这才开口,“方才来人把他请走了,似乎是有要事。”
华溪烟了然,点头坐到扶奚对面。
“红袖招的头牌香兰,你可是认识?”正吃着饭,扶奚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香兰?”华溪烟的大脑有片刻的停顿,这才想到香兰便是沈葭在红袖招的名字。
“认识。”华溪烟诚实点头,既然扶奚都问道这个份儿上了,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她也没有什么打算再去欺瞒。
扶奚果真是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不慌不忙地道:“我听说这些日子,太子妃经常去红袖招找她的麻烦。”
华溪烟手中的筷子顿也不顿:“她自己应付得来。”
“是,太子妃背后的温家已然失势,她肯定翻不起什么惊涛骇浪来
。”扶奚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拿起一边的帕子优雅地擦擦嘴角,“但是宫里那位,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你就不怕她为难香兰?”
“她早就想为难她了。”华溪烟知道他说的是李后。李后打算见沈葭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不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太多,怕是沈葭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昨日,太子妃去红袖招大闹,被太子给抓了个正着,太子气怒之下不光说出了要废太子妃的言论,更说要立香兰为太子昭训。”
华溪烟点点头,仿佛扶奚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现在京城没几个不知道香兰是太子的人,对香兰可都是敬而远之,而香伶院更是将她像是老佛爷一般供着。”扶奚锲而不舍地说道,似乎是在看华溪烟能忍到什么程度。
他早便将华溪烟这个人看出了些名堂,平时冷冷淡淡的,但是要是真的将人当成朋友的话,那是绝对放在心里最深处的位置,不让别人碰触分毫。
“精彩,接着说。”华溪烟觉得那盘芙蓉鸡实在是好吃得厉害,伸手便揪下了一块鸡翅,大快朵颐。
扶奚似乎是被她这么粗鲁的吃相给惊倒了,微微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说啊。”华溪烟咬了一口鸡翅,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
真是好久没有吃的这么痛快了。前世的时候和闺蜜在快餐店买好东西打包回公寓,都是这么肆无忌惮地吃着。而那些畅快淋漓的时光,也是她范范茫茫的商业生涯中唯一的一抹亮光。
扶奚的惊愕不过是片刻,表情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淡漠:“太子妃放下了话,五日之内,京城不再会有香兰这个人。”
华溪烟脸上总算露出一抹神情,不过不是畏惧,而是讽刺。
那温贵仪是不是傻了?沈葭可是宁煊花二十万两黄金才到手
的,要在天隆帝的寿辰上大放光彩,这温贵仪放出这么一句话,这是嫌自己的日子太舒坦了?还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信息。”华溪烟笑眯眯地走到扶奚身边,用自己油乎乎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扶奚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转眼间便到了三尺开外,睁大双眼,颤抖着一双手指着华溪烟道:“你……你……”
华溪烟知道这人有洁癖,而且十分严重,笑眯眯地欣赏着那青色的锦袍上的五指印,怎么看怎么顺眼。
沈葭当初说自己可以应付情况,所以一只没有让她派人保护,若不是今天扶奚告诉她,她怕是还真的不知道她和温贵仪之间还有这么一茬子事儿。
“好心没好报!”这是扶奚走出去的时候恨恨地给华溪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华溪烟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面上灿烂的笑容逐渐变淡,最后消散于无形。
扶奚其人,不简单……甚至比她想象中,还要高明上许多。
华溪烟坐回到桌前,一边慢悠悠地用着膳,一边思索着沈葭和温贵仪的事情,知道把面前的青菜吃了个差不多,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温贵仪她一直有所耳闻,但是从没见过,她不介意趁着这次机会,去会会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走廊的另一侧设有几张桌子,供雅间之内的人出来消遣时用,寻秋在那张桌子上刚好用完膳,便见到华溪烟走了出来。
“回去吧。”
“是。”寻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跟在华溪烟身后。
当二人刚刚走到酒楼门口的时候,便听到四楼传来一声大喝:“酒楼之人,一个不准走!”
华溪烟的脚步猛地顿下,正在一楼用膳的宾客也都是一惊,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寻秋走到华溪烟身边,低声
道:“方才我在外边用膳的时候,便听到太子殿下那个雅间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传来一阵喧哗,后来门便被人猛然关上,之后是什么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宁煊的雅间?华溪烟抬头看着四楼,说那命令的人,正是方才让华溪瑜为赵清成求情人中的一个。
酒楼掌柜有些不明所以,急急忙忙跑到雅间中去伺候几位爷,而其它宾客显然猜测到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一下子也都没有了用膳的心情。方才还寂静无比的大厅一片嘈杂。
门口有几名打手已经将酒楼牢牢把把守了起来,外边还有着各府邸的护卫,怕是现在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小姐,我们要不要冲出去?”寻秋低声询问着。
华溪烟知道若是自己强行杀出去的话不是没有可能,但若是这样的话其它的宾客便会效仿,到时候会造成混乱不说,也许还会有损伤。
她现在身在宫中,知民事,晓民情,万万看不惯百姓受一点儿损伤。
华溪烟摇摇头,并未言语。
此时,宁晔大步走了下来,对着门外的人下了令:“放昌延公主离开!”
门外的几名护卫面面相觑,有些为难。
“你们是觉得本小王的话不够分量,还是觉得你们的命太大敢拦昌延公主?”宁晔忽然挂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知道是被哪一句话震慑了,门外护卫的表情换了几分犹疑。
宁晔颇有些烦恼地抓抓头发,呲牙咧嘴地道:“你们让开便是,有什么事儿本小王担着!”
说罢,走到华溪烟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让我告诉你,速速回宫,不要耽搁。”
宁晔口中的“他”,华溪烟除了云祁之外,想不到第二个人。
“发生了什么?”华溪烟盯着宁晔,清声问出口。
宁晔低声一叹:“赵清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