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祁没有半分意外地看着她,眸光细细地打量着,似乎要将她面上的每一分肌理深深隽刻在脑海之中。
片刻,他缓声道:“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华溪烟笑得无比灿烂地点点头,“虽然你一直苦心孤诣地瞒着我,但是还是很抱歉地被我知道了。”
云祁缓缓垂头,几缕发丝垂下来挡住了他的面容,他身子后仰,靠在了身后的树上,似是全身无力一般。
“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华溪烟皱眉,当真开始认真地思索,她左手置于胸前,右手点着下巴,回答道:“我的行动告诉我,我从未怀疑过你,云祁,直到最后一刻我还在相信你。”
“知道温家要用镖局陷害王家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你告诉过我随州是你的地方,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此事,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找到了你。”华溪烟回视着云祁,语气不悲不喜地道,“尽管知道你一直没有出手,我还是满怀坚定,一如既往地相信你。”
云祁缓缓闭目,并未言语。
“但是我的内心却告诉我,我早便对你产生了质疑。也许第一次见你,我便对你产生了怀疑。”华溪烟像是在讲故事一般,徐徐缓缓地道来,“四年前第一次见你,你为我解药,我真的不认为平凡的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劳烦不让女子近身的云公子用自己给我解药。”
说道这里,华溪烟忽然笑了起来,眸光中闪过一抹哀凉:“刚才说的不过是我事后所想,若是真正是我产生怀疑的,是在太原,我准备对温家撒网的时候。”
“当时我的计划只有你我还有我三哥我们三人知道,后来此法却被温淳获知,我运粮过去不过几日温家的粮食便到了南方,这个时间绝对不够温淳见到了我的做法然后传令紧急调粮
,必然是他一早便知道。而告诉他这个方法的人,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到他人。”华溪烟说着,忽然走近了云祁,侧着头看他,将他脸上从不显露于旁人面前的痛苦与挣扎看得明明白白。
“不如此汲汲营营地相助温家,不就是因为,温淳是你的人吗?”
虽然早就料到她已经全部知晓,但是听到真实话语的这一刻,云祁脸上还是闪过一抹灰白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酸楚最甚。
“太原文官会试之后,你有许多天都是早出晚归,一脸疲惫,当时我问你,你说是文官会试的后续事宜。但是我却不觉得,小小的文官会试可以让你是疲惫到那种地步。”华溪烟说着,忽然伸手抚摸着云祁衣衫前襟处绣着的云纹,慢慢地、认真地抚摸着,似乎要将那纹理深深入脑海之中。
“如若我所料不错的话,你是去救温淳了吧?”华溪烟并未抬头看向云祁的面容,而是平视着,看着他洁白的前襟上缀着的明珠。
“王晋告诉我,温淳身体羸弱,那时候便是有内力高深者给他吊着命。那个人便是你。甚至是你这次离京,你也是去给温淳治病了吧?所谓的千年雪莲不过是一个借口,你连那雪山之巅根本就没有去。”
“云祁啊云祁,为了隐瞒我如此费尽心思,真是辛苦你了。”惨淡的话音刚落,华溪烟踉跄后退几步。
梨花伴随着阵阵清风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二人发顶,肩头。云祁透过梨花雨幕看向华溪烟,她艳丽的容颜在洁白无瑕的梨花雨幕中氤氲朦胧,明明是娇艳地如同灿烂千阳的面容,明明是世间最为艳丽的颜色,云祁却觉得,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华溪烟定定地看着云祁,那双以往满满地映衬着她的倒影的狭长凤眸,如今却是一片瀚海深沉,黑的如同一块儿曜石,
却空洞地没有任何感情。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的身份?”二人相对半晌,云祁听到了自己冷静地出奇的声音。
“很久以前了。”华溪烟微微仰着头,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层层乌云掩盖,就连春风也不再和煦,冷的刺骨,给人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一开始让我怀疑的是,是我那一笔堪称巨富的嫁妆。随后,便是王家对我的态度。”华溪烟摸了摸腕上的翠玉镯子,又摸了摸腰间的宫绦。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冷的整个手指都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你看我身上的东西,随便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华溪烟伸直了胳膊,似乎是要让云祁看清楚自己腕间那一抹绿油油的翠色,“王家上上下下待我实在是太好。所以救命恩人的女儿这个理由,并不能让我信服。”
“还有你和舅母,不经意间说的话,问出的问题,给我讲的十几年前的事情,都足够引起我的怀疑。”
说罢,华溪烟吸了吸鼻子,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盒子,举到云祁面前:“你可是还记得这个盒子?”
云祁点头,正是上次在太原,那个射箭的比试,华溪烟得到的彩头——蓝田玉。
“当天把这个盒子打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蓝田玉,我还以为是东西被人偷梁换柱了,随后我发现了盒子里的夹层,蓝田玉正是在里面。”华溪烟说着,将盒子打开,一抹冰蓝的光芒溢出,照在她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上,更添凉色。
云祁没有看那盒子,只是定定地看着华溪烟,他似乎可以预感到她要做些什么。云祁的手隐在宽大的袖中,紧紧握成拳,不经意间,已经在手心中掐出十个重重地指印。
“你曾经告诉我蓝田玉和碧云玉合二为一可得上古兵法,我知你的宏图霸
业,你也有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天下之主,所以为了这天下万民,我将此玉赠送于你。”华溪烟将盒子举到云祁面前,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着自己的胳膊不要颤抖。
云祁并未伸手来接,华溪烟就这么一直举着,双眸紧紧看着面前这人的如玉容颜,忽然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想念他的宠溺,怀念他的疼爱,思念他对自己笑意温和的模样,面前这张并未有什么改变的脸,却忽然间陌生了起来。
有多大依赖,就有多大伤害。华溪烟想着这句话,眼眶都止不住地酸涩起来。
她左手端举着那个小巧的锦盒,右手抬起,将自己挽发的两根玉簪拔出,三千青丝如瀑一般极为流畅地倾泻而下。
华溪烟将那两根玉簪举到云祁面前,片刻之后,缓缓松手。
玉簪落在了松软的土地上,并未断裂,上边却是有了以后再也挥之不去的伤痕。
青丝披肩,将华溪烟本就柔弱是的躯体衬得更加不堪一击,而她的面容也在乌黑青丝的映衬着下苍白如雪,甚至赛过这纷纷扬扬的满世界的梨花。
“你说了一句要我戴玉饰,我便再也没有碰过金银。”华溪烟张开自己浅色的唇瓣,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是想被堵住了一般,酸胀疼痛,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我知道你公子云祁高不可攀,所以我在努力地投你所好。你比谁都清楚,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到底有几分真心!”
“你要我戴玉饰,不过就是为了看看我的首饰里边到底有没有碧云玉。你比谁都清楚,我,曾经正一品的昌延公主,是整个圣天最有可能拥有那碧云玉的人。”华溪烟说着说着,便觉得眼前的视线模糊了起来,面前的整个世界,都开始不可遏制地微微晃动。
“就连你和温家合作,怕是除了
温家的财富之外,打的也是碧云玉和蓝田玉的注意,毕竟天下第一商户,接触到的金银珠宝总是最多。所以为了保住你的合作伙伴,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出去,丝毫不顾我的清誉,我的性命。”
可是我到了最后一刻依旧在维护你。华溪烟在心里加上了一句。
眼中似乎有热热的液体积聚。忍住,忍住,感情已经输了,不能再输阵仗。华溪烟深深吸了两口气,睁大双眸。
承蒙上天庇佑,今年的第一场春雨终于姗姗而来,却又是带着势不可挡的急汹汹的气势。几乎是一瞬间,便将她全身淋得渗透。
而这一瞬间,华溪烟的视野内瞬间一片清明。
“凤星临世,泽佑苍生,得凤星者得天下。云祁,你心中想的从来都是凤星,并不是我华溪烟!”
说罢,华溪烟解下腰间佩戴的玉佩,那是曾经云祁亲手为她戴上的,同他的玉佩一模一样,象征着二人曾经多么的亲密无间。
“我是华溪烟,不是你的凤星。”话落,手松,玉佩掉落,与玉簪异样落在了松软的土地上,却刹那间摔得粉碎。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冰凉的雨自头顶流过面颊,顺着他倨傲的下颚滴落在地,留下一条条冰冷的痕迹,却冷不过他数九寒天般冰冷入骨的内心。
眼前是那个已经红了眼眶却扔在故作坚强的女子,是那个过去的日子里他放在心尖上都不忍伤害的女子,是那个在流逝过去的日子中逐渐渗透他骨血的女子。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为了带有目的接触她而悔恨,数不清有多少次,他为了那个极力被他隐藏的真相而担惊受怕。
知道纸终究保不住火,所以他一直不敢说出真相,就怕他将自己织就起来的美好亲手打破。
这一天终究来临,他想象中的痛苦,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