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御史话落,天隆帝便开始认真斟酌他所推荐的那个人。
温清在朝中并没有任职,无所谓官职高低,但正是因为温清背后有太原温氏,所以身份并不低。但是此事绝对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做出,必然和世家大族有所关联,派世家子弟前去的话,怕是不太合适……
这个中七七八八文武百官都明白,所以都认为天隆帝根本不可能将此任务指派给温清。不料下一刻,天隆帝却是破天荒地应了:“好,就派温清前去!”
文武百官除却提了此人的安御史之外,全都惊呆了。
安高志回到自己御史府的书房,一推门,便被里面的人影吓了一跳。
安高志立刻警觉地环视房屋四周,随即将门窗关好大步跨了进来,低声道:“二小姐,您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来人一身素色裙装,乌黑的归月髻上仅仅装饰着几个简单的玉饰。美艳的面容上脂粉未施,却美得无比自然,无比灵气。
“自然是来看看大人,难不成大人不欢迎?”华溪烟展颜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不敢抬头的安高志。
安高志低叹了一声,向来挺得笔直的腰背如今却微微弯了一个弧度,就连铿锵有力义正言辞的声音也会软绵了几分:“二小姐光临,寒舍自然是蓬荜生辉。”
说完一句有着溜须拍马嫌疑的话,安高志有些犹疑地开口:“不知二小姐为何要让我举荐温清?若是此事办得好,那可是一件大功啊。”
华溪烟坐在椅子上,缓缓转动着手腕上一个羊脂玉的玉镯,不答反问:“安大人觉得定国公如何?”
安高志思忖了片刻,开口答道:“沉稳有礼,进退有度。”
安高志出身穷苦,当初就连进京赶考也是无能为力。还是偶然一次机会遇到了王瑱,王瑱见此人气质清贵,谈吐有度,是个人才,于是
资助了钱银,安高志才得以参加考试从而有了今天的地位。所以安高志虽然不是王家的亲信,也不是出自于晋州书院之人,却也是实实在在和王家有关系的。只不过这一层关系,并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在王瑱给华溪烟的名单上,安高志的名字排在首位,并不是因为他的官职最高,而是他的身份最为隐蔽,最是可靠。
听安高志说出的这两个词,华溪烟但笑不语。亲近之人往往如斯评价,外人看来,便是中庸懦弱而已。
“舅舅进退有度,近些年来已经不问朝堂之事,遑论北戎与圣天的军事斗争。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我们是圣天子民的事实,为吾皇分忧,乃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华溪烟说罢,转头看着安御史,“大人可是明白?”
安御史如今三十出头,不算大的年龄爬到御史这个位置,显然是有本事的。对于华溪烟点到即止的话,瞬间了然。
皇上近期有给温清授予官职的打算,但是对于此人的能力并不是十分了解。而此事,正好作为一个对温清的试金石。
若是此事办得好,皇上龙心大悦,对温清也会更加器重。若是此事办得不好……不,不会有这个可能,温远还是当朝右相,把握着一小部分的圣天朝堂,就绝对不可能让温清在此事上出现一丁点儿的纰漏。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天隆帝也才打定主意,温清绝对会尽心尽力地前去查探此事——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尽心尽力。
而华溪烟的话也表明了,她让他向皇上举荐温清,没有别的私心,完完全全是投天隆帝之喜好。
这般想着,安高志猛然抬头看着华溪烟,正好撞进了她黑如曜石亮如琉璃的纯澈眼眸之中。那眼中波光潋滟,光华璀璨,是一种将一切尽数掌握于自己手中的绝对自信,一种不允
许旁人产生半分质疑的决然坚定。
前几天华溪烟第一次来御史府,便告诉了安高志有人给北戎运送东西之事,让他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天隆帝。今日在朝堂之上,便是最好的时机。
“安御史现在还年轻,仕途一片光明。听说现在的谏言大夫年事已高,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告老还乡了吧。”华溪烟说罢,明显看到是安高志身子一震,激动、亢奋、不安的神色在那张脸上显现出来,却又透露着万分的不安。
御史之职虽然重要,但是不过是个三品。而谏言大夫乃是一品的官职。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遑论这一品和三品之间的差距。
机会总会眷顾有准备的人,华溪烟不再多言,拍拍安高志的肩膀,出了御史府。
阳光明媚,风光正好,华溪烟的心情也不错,于是对着身后的问夏道:“来了京城之后还没转上一转,咱们今日也去逛逛。”
问夏早就想逛京城了,闻言喜不自胜,小鸡啄米般地赶紧点头。
主街之上,人流涌动。两侧店铺客人络绎不绝,路边商贩生意红火,来来往往不乏身着绫罗绸缎的世家子女。京城乃是达官名流最多的地方,由此可见一斑。
“小姐,你来看这个!”华溪烟正四下观望着,忽然听到旁边传来问夏的惊呼声。
华溪烟一看便笑了,是一个捏糖人的老者,只不过这老者的技艺高超,可以将糖人捏成买者的模样,徐徐如生。
“小姐,我想捏一个。”问夏圆圆的脸上满是好奇的神色,对着华溪烟征求意见。
“捏一个你自己,然后再自己把自己吃掉?”华溪烟挑眉,好笑地说道。
问夏“呃”了一声,挠了挠头,随即换上了一副满不在意的表情,无所谓地摆摆手:“吃了就吃了,我先捏一个。”
华溪烟见她玩心大起,
笑着点点头站到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问夏给了那小贩一块儿碎银,便撸起袖子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小贩几个手指灵活地上下翻飞,相比之下问夏就要手忙脚乱地多。一边盯着自己手中的糖泥,一边看着小贩的手法,恨不得多生出两双眼睛来。
“寒门出身就是寒门出身,永远上不了台面。”华溪烟正看得有意思,耳边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华溪烟头也不抬,倒是问夏看了一眼,手上一抖,那捏了一半的糖人脱手而落。
华溪烟伸手,转眼间便接住了糖人长长的竹签,递给问夏,淡然开口道:“捏你手中的东西,不要理会别的。”
问夏抿唇,看看面前趾高气扬的女子,又看看云淡风轻的华溪烟,接过来之后低下头继续捏了起来,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捏出的每个地方都无法令人满意。
“华溪烟,这就是你教育婢女的方式?见了本宫不行礼?”柔嘉公主有些受不了这么被人无视,直接指着华溪烟尖锐开口。
华溪烟没有说话,转头眨眼,似乎是刚刚见到柔嘉公主一般,屈膝道:“公主有礼!”
仅仅的四个字,视柔嘉公主刚刚说的话为无物。更让她第一句开口的讥讽落空。相较之下,柔嘉公主显得小气得多,一见面便和人家斤斤计较,结果却丝毫没有被人家放在眼里。
气氛有些尴尬,柔嘉公主旁边的一个女子适时开口,对着华溪烟笑着点头:“王二小姐。”
此人正是在太原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丹朱郡主宁丹,华溪烟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对着宁丹点头示意。
另外一名女子也不甘示弱地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一连几个问题炸了出来:“王二小姐,你为何要拒绝皇上为你和我三哥的赐婚?你是觉得我三哥配不上你还是我温家容不
下你这尊大佛?你是不是有些太过抬举你自己了?”
从一个人的谈吐不光能看出此人的修养,还能看出此人平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比如柔嘉公主的傲慢与高贵,便是被人捧惯了的。而这温锦绣咄咄逼人,说话字字不离身份地位,一看就是在家中地位不高,怕是时常别人用这个讽刺。
温锦绣说罢便紧紧盯着华溪烟,想看她要怎么给自己一个说法,谁知人家只是淡淡吐出几个字:“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三哥怎么和我没关系?”温锦绣立刻张开红润的唇反驳道。
“我是说我怎么做怎么想和你有什么关系?”华溪烟轻灵悦耳的声音宛如仙乐一般,平平淡淡的态度也似是杨柳拂风惊不起半分波澜。但就是这种平淡、柔和,却无声地将狂妄、不屑、嗤笑演绎地淋漓尽致。
“你这是什么态度?”柔嘉公主凝眉说道,言语中是满满的对华溪烟的不认同。
华溪烟没有什么兴趣和这几个女人在这里耗费时间,转头看问夏的糖人已经捏的差不多了,对着柔嘉公主点头道:“臣女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公主的兴致了,告辞。”
见华溪烟头也不回地离开,柔嘉公主黛眉蹙起,姣好的面容狰狞了几分:“站住!本宫让你走了吗?”
华溪烟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带着问夏晃晃悠悠地远离而去。不错,逛街就是她的“要事”。
“把她给本宫抓起来!”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女哪里被人这么无视过,朝着身后一扬手,厉声下了命令。
在太原她不能奈她何,在京城她一个小小女子又如何和她这皇天贵女相抗衡?
她就不信华溪烟有那个胆子敢和大内侍卫动手!
柔嘉公主唇边绽出一抹阴狠地笑意,眼前浮现了华溪烟被她带回宫中之后,任她错缘捏扁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