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城头,王凝之(朱雀)一身道袍,手持木剑,站在香炉之后,嘴里念念有词,脚下则是不丁不八,按九宫八卦的方位行步,几只桃木令插在香炉之前的架格之上,而一捆符纸则是插在木剑尖上,随着王凝之不停的动作,插起张张符纸,骈指所向,燃纸成灰,点点洒入面前的坛坛酒中,而一边的几名军士,则忙着在城楼上上上下下,挑着一坛坛的酒水,倒进城楼下空地前的十余个大坛之中,酒香四溢,让挤在这片空地里,黑压压的两万多丁壮男子,都不自觉地咽着口水。
一个三十余岁,眉间有颗绿豆大小黑痣的壮汉说道:“咱们这郡守大人召集我们各乡逃难进山阴城的壮丁们前来,难道就是看他在这里作法吗?他可是郡守大人啊,怎么能跟那些妖贼们做同样的事呢?”
另一个年龄稍长,约四十上下的汉子摇头道:“谢三牛,你可别这么说,王郡守可是琅玡王氏的掌门人啊,位高权重,在这个危难之时来会稽,是来救咱们大家伙的,怎么能跟那些妖贼相提并论呢?”
一个年约三旬,白面微须,看起来士人模样的人说道:“不错,王郡守是受命于危难啊,他本可不接这个职务的,至少在目前不上任是可以的,现在贼军离会稽还有两百里,我们完全有撤离的时间,不过,王家世代信奉天师道,也许他是想说,妖贼作乱是假借天师之名,并非天师本意,他是要天师赐我神力,斩妖除魔吧。”
谢三牛恨恨地“呸”了一口:“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为这些妖贼说话?我家老爷一向对我们这些庄客不薄,那些妖贼捉了他,却把他活活砍成肉酱,还逼着我们吃,不吃也同样给砍成肉酱,如果天师有眼,又怎么会收了这些妖魔为徒?我看,这个天师道本身就是个邪教,当年我一直就不信他们,现在看看,我没说错吧。”
那士人眉头一皱:“可你要是连王郡守都不信,那你还能信谁?”
谢三牛哈哈一笑:“我们家世代在谢家的庄园里效力,谢家对我们一直不薄,收的租子都比别的庄园低,逢年过节,有时候王夫人,也就是谢大姐还会来给我们这些穷人泥腿子送点年货呢,要不是有这样的夫人,要不是听说她也在会稽,俺早就往北跑了,根本不会来这里呢。”
谢道韫的声音亲切地在谢三牛的身后响起:“这位三牛兄弟,你对我们谢家如此信任,跟随,道韫代表谢家,向你感谢。”
所有人都吃惊地回头,只见谢道韫一身孝服,神色平静中带着几分哀容,在两名中年侍婢的搀扶之下,驻着拐柱,一路而行,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向着人群中向自己行礼的谢家丁男们点头致意。
谢三牛等人连忙想要下跪磕头,却感觉到双手一轻,被人托住,抬头一看,却是谢道韫站在自己的面前,素手托着自己的胳膊肘,让自己没有下跪,谢三牛的眼中泪光闪闪:“夫人,想不到,想不到我谢三牛还有再见到你的时候?”
谢道韫点了点头:“三牛兄弟,我认识你,前年我还去过你们庄子上给各位佃户们拜过牛,只可惜,我那堂弟他,他………………”
说到这里,谢道韫的声音更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谢三牛咬牙切齿地说道:“老爷是好人,夫人也是好人,谢家对我们不薄,只恨我们没有办法保护老爷,甚至,甚至我还给逼着吃了老爷的肉,我,我不是人,我该死!”
他说着,往自己脸上就狠狠地打起巴掌来,这个粗壮如牛的汉子手劲很大,只两下,脸颊就高高肿起来了。
谢道韫拉住了谢三牛的手,说道:“三牛兄弟,别这样,你那是迫不得已,我们不怪你,要不是你这样做,只怕你自己都活不下来,也不能带着几十个兄弟一起来投奔我们,把外面那些可怕的事情告诉大家,你是功臣,没有错!”
谢三牛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激动地说道:“我吃了老爷的肉,就是为了保下这条命,跑回来报仇的,本来我们是想北上去投奔琰公,可是听说夫人来会稽了,就都来了这里,夫人,你带我们去报仇吧,我们都听你的!”
周围的几百人都跟着叫了起来:“夫人,我们都听你的,我们都听你的,带我们大家报仇去吧!”
谢道韫没有回答,她转过头,在几千双,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地走到了空地前的一座高台之上,几十个大坛,一字排开在台下,蚂蚁一样的军士,正来回挑着城头上王凝之作法后烧掉的符纸灰,混合着酒水,倒进这些缸里,谢道韫看着台下的人群,说道:“各位,你们大多数是我谢家的忠仆,义士,冒着生命危险,没有附逆从贼,而是来到这里追随我们谢家,追随朝廷,追随陛下,我谢道韫何德何能,受各位如此的信任,在这里无以为报,只能向各位行礼了!”
她说着,把拐杖往边上一丢,居然直接就下跪,对着台下的数万民众,磕起头来。
台下的庄客们连忙也都下跪,跟着磕头,谢道韫再次起身时,脸上已经是泪水成行,她的声音透出一股悲愤:“国家不幸,妖贼作乱,各位的亲属,和我们谢家的亲属一样,有很多遭了毒手,这些妖贼,蛊惑人心,煽动那些无知的民众作乱,还是有一些吴地的土著家族与之勾结,里应外合,才会有如此的声势,现在大晋的主力军队都在北方,京城一带,吴地空虚,所以才会让妖贼一时得手,但是,这次我们夫妇来会稽,就是要告诉大家,朝廷是不会抛弃咱们不管的,一定要向妖贼们讨还这笔血债!”
台下的民众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之声:“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