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锦华看见高士袗那一刻,知道噩梦结束了,整个人虚脱在他怀里,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再次醒来时,高士袗正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你醒了?”见她睁开眼,他长舒一口气,关切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喝水么?”
她点点头,一会儿水就端到了面前。“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我恐怕……”
“别再回想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他连忙打断她的话,那一幕别说她无法承受,就连他看到时也觉得五内俱焚,如果自己再晚到一会儿,恐怕对她所造成的创伤将是一辈子也无法弥补的。现在想想,他还感到一阵后怕。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当你刚想拥抱光明,就被一脚踢回深渊……”她喝了两口水,重新缩进被窝里。明明才刚刚入秋,她却觉得已经很冷了。看了看身上,还穿着那套唐制的单衣和襦裙,脑中又回响起自己的衣衫被撕碎时那一声尖锐的悲鸣。她抱紧身体:“你出去一下,我要换掉这身该死的衣裳!”
“好,你慢慢换,有事叫我。”高士袗起身出去,轻轻帮她带上了门。
她挣扎着换上了睡衣,把那身唐服狠狠丢在地上。或许她这辈子根本就不适合当裁缝,不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尽折磨!
“这衣服,我不做了。”吃晚饭时,锦华对高士袗说。
高士袗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后道:“你最近是累坏了,歇歇也好。”
“不是歇歇,是永远,”她仿佛害怕他觉得自己不够坚定似的,拿起裁衣剪,一剪子将一条新做好的襦裙裁成了两半,“我永远也不要再做衣服!”
他低头看看那条剪碎了的襦裙,又看向一脸坚定的锦华,陷入回忆……
“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好,为什么?!”十四岁的高士袗一边踩着地上的衣服,一边狠狠地咒骂着,“我永远也不要再做衣裳!”
“你就是太累了,歇息几天再做不迟。”李鹊娘倚坐在一棵大柳树下,一边绣着荷包,一边柔声道。
“都是同一个师父教的,都是一样的学,怎么你就学不好,你的手是猪脚么?你看看人家鹊娘,比你年纪还小,已经做得像模像样,比你强上百倍!”他皱着眉头,拉着脸,学着父亲高灿的口吻说道,“你听听,这就是我爹平日里说我的话!”
鹊娘“噗嗤”一乐:“你学的还真像,高伯父生起气来,是这个模样。”
“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对我满意的!”他踢了一脚地上的衣服,又从树上折下一根柳条,狠狠抽打着树干。
“高伯父对你是严厉了些,但他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早日学成,你们高家可以后继有人。”
“做衣裳原本就应该是女人做的事情,我堂堂男儿就该去修文习武,出将入相,干一番大事业,岂能天天围着织机、针线过日子,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在织染局呆一辈子的,没出息!”
“谁说染布、裁衣是没出息之事,世人谁能不穿衣裳?我华夏乃礼仪之邦,这衣裳里面的学问可大了!”鹊娘笑着反驳道。
“总之我不想再做了,做这些东西让我在学堂里根本抬不起头来!就连你哥都瞧不起我,他也是你们李家的长子,怎么你爹不逼着他做衣裳!”
鹊娘叹了口气:“别提他了,我爹何尝不想让他好好学学这织染、裁衣之技,就算是自己不会动手做,也要懂得这其中的门道,奈何我娘对他太过溺爱,处处护短,根本无法管教。我爹还时常把你挂在嘴边呢,说你踏实、懂事,能沉下心来做事情。”
“下次叫李伯父到我爹那儿夸去,别总在背地里夸,谁也不知道。”
鹊娘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不是当真想放弃,你只是太想做好了,不是么?”
你只是太想做好了,不是么?
高士袗从回忆中抽离,看着一脸怨愤的锦华,若有所思。
“做得好,那些不伦不类的衣裳,早就是被历史淘汰的东西,想用这些东西剑走偏锋,东山再起,简直是痴心妄想!”朱少兰一边开车,一边对坐在副驾驶上的墨镜男子说道。
“是啊,我借机煽风点火,那帮人还挺容易被煽动,上去就要扒掉她的衣服,可惜被那姓高的赶了过来,不然孟锦华现在恐怕已经精神崩溃了,被人当众扒光,没几个人能受得了这种耻辱。”男子道。
“你也注意点儿分寸,别回头被请进局子里喝茶。”
“放心,我没那么不谨慎,不过是煽风点火而已,尽量不自己出手。”
“好。”朱少兰的车途经锦华租住的小区,正好看见高士袗和一个女人出现在小区门外,她停下车,仔细看着,“网上有什么动静?”
“已经有人在骂他们了,说他们竟然做和服。估计没多久就没人在他们那儿买衣服了。”
“嗯。”她见高士袗送走了女人,便开车跟上,发现那女人是孟锦华的闺蜜叶深,便转了个弯,向公司开去。
“少兰姐,我一直不太明白……”男子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什么?”
“孟锦华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她已经离开了公司,还沦落成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再翻身,你为什么还要……”
朱少兰猛地一踩刹车,一只小猫从车前猛窜过去,差点儿成为她的车下鬼。她惊魂甫定,半天才阴冷着脸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赶尽杀绝了。”
“没,没有,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理由。”
朱少兰转过脸,盯着男子,一字一顿道:“你知道农村的女人有多苦么?就因为自己是个女孩,一出生就要遭到全家,全村人的嫌弃和欺负。你知道乡下的学校读书有多苦,为了交学费到处求人借钱有多难,被洗褪色的衣裳有多丑,一身土掉渣的样子到服装公司找工作,被多少人嘲笑白眼,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的漫漫长夜有多冷多寂寞,辛苦努力的工作却被人鄙夷被人践踏有多悲惨……这一切,我都绝不能再经历一遍,你懂了么?”
男子看着她的脸,深深打了个冷战。
又是一个新月之夜,经过几天的休养,锦华已经恢复了不少,她执意不肯再拿起裁衣剪,高士袗也绝口不提。可是已经接下的订单必须有人来完成,他只好勉力用受伤的手一点点地慢慢去做。
锦华看在眼里,便主动承担起全部家务,好帮他分担一些。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深夜。高士袗有些疲惫,伏在桌案上昏昏欲睡。锦华见他手中还握着针线,实在太过危险,上前推他道:“别熬了,快去睡吧。”边说边准备拿走他手上的细针。
“我竟然睡着了……”他迷糊地看看墙上的挂钟,指针逼近12点,“好困,”他伸了个懒腰,想用手去揉发酸的眼,被锦华一把攥住手腕:“等等,针还在你手上!别戳到眼!”两人的手在空中扬起……
“铛铛铛!”挂钟敲响12点。
一道白光便将两人紧紧包围。
“不会吧,又来……”她话音未落,便发现他们已经置身于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