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的走鬼生涯仍在继续,仍然和毕四一起躺在树荫下看大腿,仍然每天入帐三五百。
这点钱,无天灾无横祸,不供房不供车,确实也够一个他活的挺轻松了,甚至可以奢望一下爬进中产。
只要不想不开,闷头往车轮下钻,国内的平头百姓日子还是挺过得下去的,至少网上和毕四都说,比很多外国强。
“这时候家里应该穿秋衣了,在这里居然还有大腿可以看,这里真没有下雪的时候么?”
何三发现岛上不下雨了,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没有亲身体会过无冬的季节,没话找话的问毕四。
“这里起码还有穿毛衣的时候,再往南,最冷的时候也只要一件长袖外套,不过那里没那么多大腿看,露出来得都黑乌麻漆,你不会想看的,你想看的人家又不露,除非你给钱!”
这色坯老神在在的张口就来!
何三想着岛上不下雨了,温度也还有二十度上下,是现在挖笋晒笋干,还是等着挖冬笋。
要攒钱啊,不管什么想法都要攒钱啊!
要低调啊,不管有没想法都要低调啊!
这里的游客会卖么?这地方位置又合适还没人驱赶,习惯了一个地方,再换个地方又有些懒得动。
低欲人群就是这样,没有挑战困难的欲望,也没有克服困难的动力,除非事到临头才肯挪屁股。
他之前三次跑路那叫一个雷厉风行,说跑就跑,这时没那么大危机感,拖延症发作了。
这天回去之前何三准备采购点生活用品,发现毕四这货牵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路边正往商场走,他紧走两步,一拍毕四的肩膀。
“哟~四哥带儿子逛商场啊。”
“啊~哪个~这个~来,小聪,叫三叔。“
毕四吱吱唔唔,把小男孩扯过来叫人。
这个小聪叫倒是叫了一声三叔,声音小的像蚊子叫,一看就是个腼腆内向的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的,比他爹强多了。
“那什么,我还得送他去上学,我先走了,你忙你的。”
毕四匆匆的牵着小孩转身就走,何三还在想下午三四点了送孩子上学,难道是培训班?七八岁就要这么拼,卷得太厉害了。
突然又是一阵汗毛倒竖,不过这次正对着危险的源头,一辆桔红色的甲壳虫突然加速偏离了车道,眼看就要冲上人行道。
首当其冲的是一个女人和跟在她后面的毕四父子,紧跟着倒霉的就要轮到何三了。
那个女人吓呆了,既没跑也没大声尖叫,像被人点穴了一样,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毕四正低头和小孩说话,还好他俩刚转身没走出几步,何三根本没时间考虑,两步冲到他们身后,一手拎起小孩,一手扯着毕四,足下发力往侧面就是一个大跳。
可他发力的技巧还没练出眉目,这一下弄巧成拙了,小孩拎起来了,自己也跳开了,毕四却只被扯得往外踉跄了两步。
这时那辆甲壳虫已经冲了过来,先是把前面那女人撞倒在发动机盖上再弹到地上,然后从毕四身边冲过去,还没冲出十米就撞在一个石制花坛上停了下来。
何三眼睛跟着车子,看到司机脑袋往前一磕,然后又被气囊炸得一个后仰,手上扯着的毕四才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脚唉唉叫痛。
最先被撞的女人躺在地上,被这一撞解开了穴位,翻了个身哀叫,还想爬起来。
被何三拎在手上,叫小聪的孩子不哭也不叫的只是抱住他的腰,把头埋了起来。
这时周围的行人,商场的保安都反应过来了,有人跑开了,也有人来查看地上的伤者。
保安边跑还边摁着对讲机大喊,要对面通话的人叫救护车,现场一片混乱。
再看毕四,脚边已经流了一滩血,正抱着脚喔啊喔啊的叫,何三想把小聪从腰上扯下来,这孩子却死不松手,只好先由他挂着。
“四哥,四哥,你怎么样了?”
“断了~脚~断了,啊~痛死我了!”
“小聪呢?小聪在哪儿?”
毕四叫了几声痛,又紧张的找孩子。
“没事,小聪没事,可能吓到了,抱着我不撒手啊。”
从几个方向跑来了六七个保安,分开来查看情况,有两个来到毕四旁边,看他坐在地上,就左右扶住他不让他乱动,问他。
“除了脚,还有感觉伤了哪里么?”
毕四摇了摇头。
“那好,你先别动,我同事去取急救包了,先帮你止血,已经在叫救护车了,你要联系家人么?”
“要!”
何三见他满手是血的掏出手机,划了两下手机没划开还糊的都是血,看到忙乱的现场没人注意他,便把手伸进裤兜从岛上扯了条毛巾给他。
毕四放开了脚才看见他的伤,从大脚趾缝向后,皮肤上斜斜撕开了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虽然骨头都露出来了,但没有骨茬伸出来,断个毛线,只是看着挺吓人的皮外伤。
看到甩在一边的人字拖,就知道罪魁祸首是什么了,车轮碾过人字拖的带子,勒紧了皮肤一转。
若他穿双布鞋、皮鞋,顶多就是个软组织锉伤,皮都不一定会破。
在等救护车的时候,有人送来了几个急救包,两个保安应该当过兵,扯开塑料包翻出瓶酒精或是双氧水,一下全倒在毕四脚上了,按上绵纱就扯开绷带给他缠上了,粗暴的要命。
一倒上去,毕四就是一声杀猪样的嚎叫,痛得他把电话都拍地上了。
好在他跟电话里说清了地方,叫对方来接孩子,剩下还没说完的话已经不重要了。
那边躺地上的女人,被保安们制止了想爬起来的举动,被三四个人围着躺那儿,保安都男的,没法上手,正在对讲机里叫派个女的来帮忙看看。
肇事司机也从车里拖了出来,是个二十来岁女的,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居然还套着一只高根鞋!
剩下的事自有巡捕衙门接手,能全须全尾把一个孩子和自己扯出来,何三认为自己已经尽力了。
毕四嚎完了,也看到小聪头埋在何三腰上不出声,叫两声也没应,只好对何三说:“三哥,真多亏了你,不然他妈得急死过去,不过你还得帮我个忙。”
“你说。”
毕四都这样了,要帮什么忙也没法推托。
“小聪这孩子以前受过惊,特没安全感,这次又被吓着了,他肯抱着你,就不会乱跑了,你看我现在也没法照看他了,你得先帮我看着他一下。
救护车也不知道去哪个医院,拿你电话给他妈拨一下,省得她来了联系不上。”
看他拿看屏幕碎得露出下面电板的手机,何三一口就答应了,反正也不算太麻烦。
“完~鸟,完~鸟,完~鸟”
救护车把毕四和那两女的都拉走了,何三和小孩都没伤着,也没好意思往车上挤。
好在联系到他妈妈,说还有十分钟就到商场了,干脆就在这等了。
刚才那俩保安见何三没一起去,还问他有什么事要帮忙不。
国内保安名声毁誉参半,但碰上什么大事的时候,大多还是能相信的。
谢过热心保安,带个挂件等着他妈来接。
这一等就等了二十分钟还没见人来,毕四还说他妈急,急个毛线,好说歹说小挂件总算松开了他的腰,又抓住了他的手。
要不是刚才听他蚊子一样叫了声三叔,都会以为他是个哑巴,真得就是一声不吭。
何三见他一头汗,给他买饮料,问他喝什么也不吭声,拿瓶水打开给他,他又接过去喝了,对付这么特别的孩子,一个头两个大。
一辆平治停到了商场门口,后座跳下来一个穿西装套裙的少妇,踩着高根鞋就往商场里跑,还没等她跑到门口,小聪就拉着何三的手迎了上去。
一声带着哭腔的“阿妈”就把那少妇引了过来,这孩子还真是没安全感,直到两边对进的距离近到一伸手就够得着,才松开何三的手,环住了少妇的腰开始抽泣。
“对唔住~对不起!让您等这么久,我系小聪的妈妈,我姓林,叫林国燕,请教先生贵姓。”
近了一看,三十左右的少妇,虽然个子不高,留着干练的齐耳短发,加上一对漆黑的杏核圆眼,一身职业装加丝袜高跟,还真是一副御姐范,毕四这老色批还真没吹牛!
听名字,她就是那个阿燕!可为什么一个开电三轮的懒走鬼,一个坐平治的美御姐能凑到一块?
“啊~免贵,姓何,叫我何三就好。”
“何生,你好!实在很感激你今日的帮助,唔知稍后能否有荣兴请您去家里做客?”
职场御姐说话都那么客气讲究,搂着孩子先不问孩子吓着没,毕四伤得重不重,自己急得一头汗,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要半普半白的跟何三客气。
“不用不用,你看四哥还在医院,小聪又受了惊吓,我就不去添乱了,你先照顾他们吧,我过两天再去医院探望四哥去。”
“那好吧,我先送您回去,等安顿好他们,我再登门感谢!”
御姐嘴上跟何三客气着,手上也把儿子从头到尾摸了一遍,貌似没什么大问题,心也稳了下来,神情立马放松了很多。
跟着说话很干脆了,气场很足,礼貌也很足,但何三哪肯让她送,还登门,这门可不好让她登。
“不用麻烦你了,我还得踩三轮回去呢,你先忙,四哥平日对我很照顾的,你不用这么客气。”
小聪可能是被妈妈抚摸了一遍之后,放松了下来,在他妈的怀里由抽泣慢慢变成了嚎淘大哭。
他妈妈也只好边拍着背哄他,边对何三做出抱歉的表情说:“那好,孩子再哭就哭伤了,我就先走一步,有情后补。”
只见她稍一弯腰,把快到她肩高的儿子吃力的抱了起来往车边走,车上下来个女司机想接,小聪就抱着他妈哭,不让她接过去,两女的半抱半扶的把他弄进车里了。
何三不好插手帮忙,也就不跟过去了,看见林国燕降下车窗,就远远的和她招手再见。
晚上,何三回想下午的车祸,若是不认识毕四,还会不会冲上去?扪心自问后,只能得个五五开的结论,还是那句话,管闲事的后果,网上有太多车辙了。
所以上或不上都问心无愧,至于前面那个女人被撞,更不会自责,他认为已经尽力了,没有余力顾及到更多人了。
和毕四相处了一个多月,他虽然有点口花花老色批,但人还不错,何三凑到他边上卖椰子,他也没说什么我先来之类的,请他吃个椰子还想着付钱。
现在想来,在那位置没人赶,恐怕不是开始以为的没挡道那么简单,治保会那人说了句陈总的景区,阿燕的谁,可能是因为毕四在才没人赶的。
下午想都没想就伸手是对的,不然以后得愧疚很久,虽然毕四还是伤了,但至少不会非死即残,结果还算不错。
见到了毕四的御姐本人之后,反而有点迟疑了,不想去医院看毕四了,也不想与他家有什么牵涉。
倒不是担心她倒打一耙,而是想到了治保会那几个人,想关他两天泄愤的平头,说了句实话帮着开脱的青年,还有眼皮都没夹他一眼的主任。
他那天随意的摆摆手,既然碾与不碾都在他一念之间,说不定就是阿燕这个名字,让他随意的选择了摆手。
显然这个阿燕起码是个层级不比那个主任差,甚至比他高的人物。
何三虽然掇学很久了,但他识字会上网,网上东零西碎的历史故事中,太多无名无姓的小人物没有自知之明,随意出没于大人物的周边,什么错都没犯就被人随手碾死。
太多的小人物被迁怒,甚至被某些大人物,无意识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皱眉,乃至一个喷嚏,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什么借人头一用,君之使不可杀乃斩其仆,斩厨娘以谢,枷路人止怒,荡平阻路乡人......
治保主任算不上什么一皱眉便会有人丢命的大人物,但他当时若是一皱眉,有人进去蹲两天,应该是毫无难度的。
何三有些阴暗的猜想,是不是当时的一个走鬼,甚至都不认识那个阿燕,所以在主任那里搭眼看一下的价值都没有。
若是这个走鬼搭上了一个很有价值的人物呢?是不是就值得搭眼关注一下了?是不是就值得弄进去关两天,再卖个人情出去?或者从这个走鬼身上打开某个人的缺囗?
何三知道自己心理出问题了,被迫害妄想症已经魔怔了,人家记不记得你这条蝼蚁都难说,但就是忍不住往阴暗的方向去想。
明知心理有问题,还不敢去求医,这就越发让他焦虑,进一步觉得自己就是挂逼之耻。
难道又要跑路?
那个燕姐和毕四的关系也很诡异,毕四二十五六的年纪,一个不求上进的走鬼;林国燕三十左右了,御姐范职场女强人;儿子小聪又七八岁了,不太像一个正常的家庭。
他是越想越觉得麻烦,想离麻烦远一点,大不了换个镇、换个城市,只想继续做个人人都无视的走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