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一声乌鸦的声音在空谷间传响,接着细细簌簌几道杂乱的声音,搅乱了死寂的黑夜。遥远望去,空旷的山谷之中坐落着一处村庄,深夜以至,静默无声。目光所及只有两三盏烛火幽幽,一间平房之中,火舌跳跃,照亮了一副棋盘,和对弈纵横的两人。
“虽说你的棋技不差,但能胜过以棋闻名的歧山士我是不信的,还是说你放水了?”一人开口,此人面色如玉,后脑高扎马尾,前额两缕发须及肩,看上去是十四五六的少年,双眼清澈颇具灵性,眼底似有金光迸现。
而他对面则是一个看似三十左右的男人,最抓人眼球的就是他左眼前挂着的一片圆润镜片,和他精致的衣袍明显不搭。长发并无扎束,随意披散着,刀刻斧凿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让人难以捉摸他的想法。
“三错。”男人轻声道,语气听不出任何起伏。
少年摸了摸下巴,歪头思考了几秒后开口:“你棋技很差?你没胜过歧山士?你没放水?”
一连三问,对面的男人又落下一子,徐徐道:“第一错,以己度人;第二错,道听途说。”
少年气馁道:“你这也太无趣了,和你下个棋都要被指点。不拿我自己的技艺和你比较,那我现在上哪去打听你下棋的技艺如何啊,至于道听途说,难道你就没和歧山士比过棋?”
男人嘴角微翘:“那谁让你没有提前打听呢,至少这片玲珑林下,无人敢与我对弈。而歧山士么,实际上他对棋一窍不通。”
少年闻言一愣,摆弄了一下腰间挂着的一枚玉质铃铛,问道:“歧山士善棋可是众多风云棋手都共同承认的,也就只有你落败半子,你还说是因为你让了他三子。”
男人抬头,把镜片取下:“那是因为只有我,他动手也打不过,但碰巧他有一件我要的东西,所以我允许他胜我。”
虽然少年一时难以相信眼前之人的话,但他姑且当作事实。见男人收起镜片,少年知晓男人平局之意,于是收拾起棋盘上的棋子。
“赵梦觉,听过一个故事吗?”少年还在收拾,男人忽然出声。
“嗯?”少年抬头,手上的动作不见停滞,他的名字,正是赵梦觉。
“有一只孤独的海鱼,一生都活在星崖海,偶然间它从一位旅人口中得知了远方的湖中也有同类存在,于是它追随旅人,竭尽全力来到了那片传说中的湖,但却被渔民捞走,变成了盘中餐。”男人缓缓道,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少年双眼一眯:“所以?”
“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男人背过身,看不见他的脸。
少年脸色严肃,“什么意思,我不能再来这了?”
男人没有说话,态度却明确的坚决。
少年摊开手,耸肩道:“冀子囚,故事是什么意思?”
男人开口:“待在这不属于你该停留的环境,对你无益。”
“好,好,你是真无聊,明天就走,满意了吧!”撂下话,少年把手中的棋盘随手一扔,夺门而出。
男人无言,俯身捡拾落在地上的棋子。不知不觉间,一道清瘦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星崖海的鱼……你究竟说给谁听?”
男人依旧不慌不忙地拾子,轻声说道:“所有人。”
清瘦身影闻言一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停顿片刻,终于是轻叹一声,又消失不见。
次日。
尽管莫名受气,但赵梦觉睡觉依然很踏实,日上三竿时,正要做饭,房门却被叩响。
赵梦觉开门看去,是一位身形清瘦的男人,不像他师父那样面无表情,而是和善许多,相比之下,比他师父更有书生气。
“元叔?这么早来我这有何贵干呐?”赵梦觉自然是认识他的。来者名叫元子陆,算是玲珑林中的铁匠,平日生活中用得到的器具都是由他打造,在赵梦觉看来品质相当不错,性格也和面相一般和善,甚至可以说是有趣了。
元子陆哈哈一笑:“你小子不是要回家了吗,我把那玉珑铃的另一部分交给你。”
赵梦觉闻言两眼之中尽是写满了“不可置信”,不爽道:“赶我回家他还忙着通报全世界呢?”
元子陆摸了摸眼前少年的脑袋:“大家都很舍不得你,不过你也还有自己的家人,所以我们也是支持你师父的。”
看着元子陆的眼神,赵梦觉感觉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叹气道:“我知道,只是他是真不会和人好好说话,和他交流,总得气死一个。”
元子陆给赵梦觉的话逗乐了,正要哈哈大笑,突然一滞,咳嗽了一声,从腰间取下一条铁链和一枚手环递给赵梦觉。
“不是一部分吗?”赵梦觉接过,细细端详。铁链像是由铁质的碎片串起来的,尽管看着锋利,握在手中却不觉得扎手,除了碎片,还串着一枚玉片,材质与他的玉珑铃相仿。
“只有那个玉舌是你玉珑铃的另一部分,剩下的手链和储物的手环是我和你师父给你的礼物。”元子陆解释道。
闻言赵梦觉再次打量了一下那条铁链,顿时感觉他师父也太抠门了。
元子陆挠了挠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把这十个碎片串成手链还是很麻烦的,你可不要搞丢或是搞散了。”
“另外,所有人都被你师父命令不准见你啦,他们送给你的临别礼物我都放在手环里了,到时候可不要以为都是我准备的,哈哈。”
赵梦觉把手环小心翼翼地戴上,又把玉片扯下,塞进了腰间的铃铛里之后才把手链戴上。
“真的?”赵梦觉语气低沉,满脸委屈。
见到这样,元子陆上前抱住了赵梦觉柔声道:“不要难过,联系我们的方式都在里面,有搞不定的就找我们,我们一定给你摆平。”
“好。”赵梦觉轻声答应。元子陆松手之后,注视了他片刻才走。
他的行李本就不多,加上元子陆给他的手环内部的空间很大,因此他得以轻装上阵。将床铺收拾好后,赵梦觉最后一次看着自己居住了两年的房间,心中默念一声“再见”后缓缓合上了门,转头便从林间的山路离开。
当那座熟悉的村庄渐渐远离之时,赵梦觉回头看去,发觉他离开的村口站满了身影。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赵梦觉感觉那些身影动了起来,像是对他挥手。
抿了抿嘴,赵梦觉最终笑了,朝那些模糊却熟悉的身影回以招手。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赵梦觉走后,在昨晚的房间里,元子陆对着坐在藤椅上的男人问道。
男人什么也没说,却停下了腿上书册翻页的动作,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
“那间房,锁了。”
元子陆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冀子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