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着一支烟，慢慢抽着，听李希诉说着往事，她说了很多……，有关于他父母的也有关于他自己的。
我向她问道：“现在对你父亲，是什么感觉？”
李希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在看到陈菲爸爸以后，我好像没有那么恨他了。”
停了停，她又说道：
“在等陈菲这几个小时里，我想了很多，我做了一个假设，假设躺在这里的是我爸，我会是什么感觉，我当时的……，就像是被大石压住的感觉，喘不上气，心好痛，好想哭……，我当时又有点庆幸，躺在这里的不是我爸爸，从那一刻起，我好像不那么恨他了，他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快乐的童年。他虽然和我妈妈离婚了，但他依然是我的父亲，我这一生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身体里就躺着他的血液，这也是事实，我到底是该恨他，还是该不恨他，我现在……很矛盾……。”
李希痛苦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陷入深深地矛盾中。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很多时候矛盾或者纠结，都只是浮于表面罢了，你如果遵从自己的内心，就不会那么矛盾了，情感这东西太理智了，反而会适得其反，理智告诉你该恨你爸爸，但内心却已经释然了，是人都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等到你爸爸躺在病床上那一天，你会不会后悔没有早点原谅他？没有与他和解？”
李希摇了摇头痛苦的说道：“不！我不敢去想，我一想就会很难过……”
“其实，你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去难为自己呢？”
“我不想让自己那么没有原则，他背叛了婚姻，背叛了家庭，我不会原谅他的！”
“或许，你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也或者是，过不了你妈妈那一关罢了，你不想替你妈妈原谅他，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妈妈了，在我上大二那年，我妈妈就出国了……。”
我看着李希，单薄的身躯，有一丝落寞，原来她也是一个孤独的人。
“你把孤独当做晚餐，把孤独藏在心里……，你掩饰的很好，我都被你骗了……。”
李希笑了笑，笑的有些寂寥，有一丝柔弱。
“我妈妈走之前，跟我说了有一次长聊，她告诉我，她这辈子已经很满足了，她享过别人没享过的幸福，也受过很多伤害，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这个女儿，她和爸爸离婚后，她就没有心思在国内待下去了，她那些年过的很煎熬，度日如年，如果不是我高考，她早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我记得我上大学之后，我妈就开始学习外语了，她同时学习了英语和西班牙语，还经常和她在国外的闺蜜打越洋电话，当时我就知道我妈妈她可能要走了……。”
高中时父母离婚，大学时母亲远走国外，她这些年过的并不好，我很心疼她，很想抱住她……，但这里明显不太合适，我要对亡者保持最起码的尊重。
李希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她离开也好，我亲眼看着她日复一日憔悴，我很害怕她就像花儿一样逐渐凋零，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国外的风景可以让她换一换心情，换一种生活未必是坏事，所以她去西班牙，所以我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我很支持她，但我还是很舍不得……。”
“在送她去机场的时候，只让我一个人去送的，我表现……很开心，在她过安检的时候，我还一直笑着对她挥手……，她走之后，我出了机场，把车停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我哭了好久……，我真的好舍不得她走，我知道我一句话，我哭一下，她就会心软，就会回头，我就假装很开心的去送她……。”
她把头埋在腿之间，肩膀在微微颤抖，我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我不太擅长去安慰人，我能做的就是做好一个聆听者。
相比于李希，我还是挺幸福的，虽然老成脾气有点臭，我小时候没少挨揍，但对我妈从来没发过脾气，每次我跟老成对着干，我妈总是先护着我。我小时候脾气倔，老成收拾我一点都不含糊，后来长大了，慢慢学聪明了，犯了错老老实实认个错，态度要诚恳，老成教训一顿，也就嘻嘻哈哈过去了。老成对我好的时候也是没得说，我上初中的时候，羡慕别的同学满身的运动装备，老成知道后，二话不说给我置办一套，别的小朋友有的我也有，他从不因为物质上短缺而亏待我。
大学毕业后，每年春节回家，都能跟老成喝两杯，可搞笑的是，每次一喝酒，就闸不住，二两酒下肚，就开始吹牛，半斤之后，就开始胡说八道，再多就开始称兄道弟了。我妈也是特别无语，每次都弄得我哭笑不得，后来想着只要他开心，也就无所谓了，“老成”也是从最早喝酒那时候开始的。
……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菲坐在了我身边，我诧异的看着她，她好像很平静，平静的接受了陈泰民离开的现实，但痛苦却在内心深深扎下了根。
我看着她说道：“太晚了，要不先去休息吧，李希已经开好了房间。”
我说完李希把房卡递给了陈菲，她没有拒绝，接住了房卡。
李希说明天还要上班，就准备要回去，陈菲拉住她说道：“太晚了，开夜路不安全，今晚就别回去了，明天早上回去也不耽误。”
李希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说道：“别回去了，我不放心你。”
李希说道：“好吧，不打扰你们叙旧吧？”
我摇了摇头，陈菲说道：“我没心情叙旧。”
……
然后，我们便起身往酒店走去，酒店离医院很近，我们选择了走路过去，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重，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试探的向陈菲问道：“阿姨那边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陈菲面露一丝难过，良久说道：“我想先给我叔叔打一个电话，然后再告诉我妈妈。”
来到酒店，我又开了一间大床房，我们各自去了自己房间，进了房间，我站在窗台旁边抽了一根烟。接着我来到隔壁，敲了敲陈菲的房门，片刻之后，陈菲打开了房门，她一脸漠然。
我说道：“我来陪陪你，说不说话都行。”
陈菲淡淡说道：“进来吧。”
进入房间，我拿水壶烧了一股开水，给陈菲倒了一杯，放在床头，全程我们都没有说话，陈菲坐在床边，对着墙壁在发呆，我能感觉到这堵墙在她心里的压抑。
“忙了一天了，你还没有吃东西，我去买点东西吃，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没胃口，你自己去吃吧。”
“多少随便吃点吧。”
“别烦我了，你去吧。”
……
出了陈菲房间，我来到李希房间门口，敲了敲门，片刻之后，李希一脸冷漠的打开房门。
我笑了笑说道：“你还没有吃饭吧？我去买点吃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没心情，你自己去吃吧。”
说完就准备关门，我伸手抵在门上，说道：“多少吃一点嘛！你们都不吃，我一个人吃，没意思！”
“是没面子吧？”
“我纠正一下，是没意思，不是没面子！”
“别人拒绝了你，你来我这找存在感来了？”
我顿时一脸尴尬，说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你去吃吧，我确实没心情吃……”
“好吧，你吃不吃，我都会给你带一点回来。”
“随便你吧。”
李希眼睛盯着我，我一脸莫名其妙，以为又是哪儿出了问题，我四处看了看？
“怎么了？”
“手拿开行吗？”
我尴尬的把手收回来，随即，“啪”的一声门被关上了，房门离我的鼻梁只有两公分的距离，差两公分鼻子就塌了，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哆嗦了一下，女人心里有事，跟来大姨妈没什么区别。
我平静的往后退了两步，愤愤的对着门一阵张牙舞爪……
出了酒店，我在附近找了一家夜市，要了三份炒面三碗粥，带了回去。
我提着三份饭，回到酒店，来到走廊，犯了难，我到底该先给谁送？想了想还是先给李希送吧，陈菲这会儿正在悲痛中，确实没心情，但好像更应该先照顾她的情绪。
瞬间又觉得自己挺无聊的，这又代表不了什么，我就近敲了敲陈菲的房门，片刻之后，陈菲打开了房门，脸上挂着未干的泪水。
我走进去，把饭放在桌子上。
“我买了一份炒面，还有一碗皮蛋粥，趁热吃了吧，吃完早点休息。”
说完转身离去，就在我出门的时候，陈菲对我说道：“谢谢你，成建。”
“谢什么，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的。”
“好吧，我忘了……”
我笑了笑，说道：“一定要吃饭，最起码也要把粥喝了，等会儿我过来检查你。”
说完我退出了陈菲房间。
我走到李希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李希把门打开一个缝，疑问道：“干嘛？”
“喏，给你买的粥和炒面。”
说着我把饭提起来给她看，她一把把袋子抓过去，“啪”的一声关上房门。
我愣是没反应过来，然后摇了摇头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吃饭。
吃完我抽了一根烟，长舒一口气，一时倦意袭来，我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上浴袍，准备去陈菲房间陪她聊聊，想了想这样去也不合适，我重新换上白天穿的衣服。
来到陈菲房间，她好像又哭了，桌子上的饭没有动过的痕迹。我坐下来，对她说道：“你给阿姨打过电话了？”
陈菲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缓过神对我说道：“我担心我妈听到我爸去世的消息，会受不了，我让我婶婶去家里陪她了，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过来，接下来两天可能要麻烦你，跟我一起处理我爸的后事，我怕我应付不来，我在这里没有太多朋友可以帮忙。”
“这些你不说我也会做，我这两天一直都会在这里陪着你，别想那么多了，先把饭吃了吧。”
此刻的陈菲，我能理解她的无助，与脆弱，即使外表再怎么干练，遇到失去至亲至爱，也会手足无措。
我曾经是她最坚实的依靠，我知道，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我，即使有再多思想负担，也会形同虚设，内心的渴望与诉求会被无限放大。
我想起了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每次陈菲生气不吃饭，我都像哄小孩子一样，去哄她，去喂她，吃完有奖励，我会像变魔术一样，拿出各种小礼物。
我笑了笑说道：“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我喂你吃吧。”
她抬起头疑问的看着我，说道：“有奖励吗？”
我笑了笑，说道：“这次可能没有了……”
“为什么没有？”
“以前那些毛绒玩具，都是我提前藏好的……。”
陈菲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水，却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说道：“我给你唱首歌吧？”
“好！”
“先吃饭，吃完我给你唱。”
我拿起那碗粥打开，还有温度，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我示意道：“啊……”
陈菲没有抗拒，吃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我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里，她开始乖巧的吃着……
一碗粥见底，又吃了一些炒面，随后喝了几口水。
吃过饭陈菲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一脸期待的等着我给她唱歌。
我选择了一首民谣《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随后，轻轻歌声从我的喉咙里传出来。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
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
汗水流在地主火热的田野里，
妈妈却吃着野菜和谷糠。
冬天的风雪狼一样的嚎叫，
妈妈却穿着破烂的单衣裳，
她去给地主缝一件狐皮长袍，
又冷又饿跌倒在雪地上……
经过了多少苦难的岁月，
妈妈才盼到今天的好光景。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