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见所有人都已经走了,他的心中莫名一阵松快,转头看了看西卧房里正陪着英哥冬妹顽的秦香莲,陈年不禁呆想:若现在我们就是一家四口该多好,自己就这样看着他们母子,想必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
陈年看了良久才起身往西卧房里去,一边喊道,“嫂子......”
秦香莲闻声,脸色有些臭且故作不理,陈年见状心中竟有些得意,张嘴又喊了一声,“嫂子......”
秦香莲转头顺了一个不耐烦的眼色过来,眉细眼圆,似嗔还怒。陈年不禁看愣了神儿,只是定定的站在那与秦香莲对视。秦香莲双手掐着不断作腾的冬妹的小小身子,她那双扫过来的大大眼睛对陈年似乎没什么好气儿,扫了几眼之后便即转回目光,只留下一抹余韵,像是一声“哼”!
陈年不知秦香莲心中此时是不是有些微微的醋意,但那风情万种的一瞥眼眸却令他如坠云雾之中。他还从未见过秦香莲的眉眼竟会如此做戏,那一个眼神,似是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过了,搔得人心头痒痒麻麻的舒适。
若是比相貌,秦香莲不如飞雪仙子的盛世美颜,亦不如红青二雪的甜美可人,但她身上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却让陈年无论如何也割舍不去,纵览人间千成色,不舍心尖一抹甜!
陈年回神之后蹲下了身子,他本想接过冬妹逗弄她一会儿,冬妹也张着短短的臂膀要找叔叔,可谁知秦香莲却不解风情的一把将冬妹给提抱了起来。
陈年双手接了个空,只能看着秦香莲裙下的那一双金莲小脚发呆。抬头间却听秦香莲问道,“人都走了?”
陈年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秦香莲看着陈年那和煦的双眸有点兴师问罪的问道,“那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陈年刚想说话,就听冬妹趴近秦香莲的耳窝说道,“娘亲,他是叔叔呀!”
秦香莲一时间哭笑不得,陈年也颇感无奈,他对秦香莲道,“嫂子,让英哥陪冬妹在这里顽,我们去东边的书房叙话。”
秦香莲点点头,嘱咐英哥照顾好妹妹,然后与秦香莲走到东边的内书房。
花遮柳隐整套北房分五间,西边两间是卧房,往东一间正厅、一间侧厅,最东面则是一间书房。这书房不大,但贵在雅致。
此间书房以垂帘与侧厅分隔,地板特意做高了几分,需要拾级两步而上。正对侧厅的便是一张紫红色的楠木书案,上有文房四宝,摆的规规整整。书案之后则是靠墙而建的檀木书架,格子栅里摆满了经史子集。书案旁边还有烹茶的无烟小炉,上面蹲着一只刻有君子竹的紫砂壶。
陈年毕竟是学文科的,看见这书香文墨总是心情欢悦,所以他不自觉的便绕到了书案后的锦凳上坐了。秦香莲也不与陈年客气,在书案前的一个锦墩儿上坐下身子。
陈年随手拿起书案上一个陶瓷物件看了看,他只是觉得这东西长得像是现代人用的烟灰缸,拿起来一看才知道这是古代焚香用的香炉。陈年将香炉放在鼻端闻了闻,一股呛人的香气直钻脑海,陈年的眼泪立马被熏了下来,紧接着便打了好几个喷嚏。
陈年揉了揉难受的鼻子,然后把香炉随手扔在了书案上。秦香莲看着那一尊小小香炉,不禁回思往事。她看了良久,才颇为意动的将香炉给拿了起来。
陈年见状便好奇的问道,“嫂子会用这个?”
秦香莲给了陈年一个白眼,然后就动手燃制了起来。陈年只见她在桌上的青瓷笔筒里拿了几样东西,有尾部包着青布的铜夹子、有带着长杆的铜制压片,还有一根嵌在把手里的铜制长针,陈年自然不知这些工具都有什么用。
秦香莲先是在桌边找到一盒金丝碳,然后用铜夹子将其中一块像是食指端节大小的金丝碳夹放于桌旁的火炉中烧灼。之后,她又将香炉中的沉香灰倒掉,换上了新用的细香灰,用带把儿铜压片将香灰压实压平整。
压香灰这道工序似乎有很大的讲究,秦香莲压了几十下却还没有停止。陈年隔着桌子欣赏着秦香莲耐心细致的手部动作,那些看似本没有生命和温度的器具在她手中忽然变得鲜活起来,陈年也渐渐的迷上了这种单调又枯燥的古代庭院美学。
秦香莲此时的嘴角挂上了微微的笑意,手部动作也越来越轻松惬意,似乎人与物之间有着一种和谐且自然的生动写意。
等香炉中的细香灰压整好,火炉中的小块金丝碳也烧到了劲儿,秦香莲又用铜夹子将其轻轻夹起,然后小心翼翼的栽进香炉里香灰的中部位置,最后那一小块的金丝碳被埋的只剩下一个尖尖的头部。
陈年继续看着,又见秦香莲在香炉里洒下一层细香灰,然后再用铜压片压整平实,这次并没有用那么长的时间,只是片刻之后,秦香莲便拿起那根铜针在平整的香灰上戳出了个莲花图案,那些孔洞虽细,但也有隐隐的热烟气从中不断的涌出来。最后,秦香莲又用早已准备好的细沉香粉通过手中的模子在香灰上摆了一个环转如意形。细香灰层下的金丝碳不断燃烧,慢慢的通过孔洞点燃沉香粉,缭绕香烟便从炉中缓缓飘起。
秦香莲盖上香炉花朵纹饰的炉盖,然后将香炉轻轻的推在陈年的右手边,陈年看着那开始吞云吐雾的小小香炉,闻着那古香古色的萦绕香气,又回思方才秦香莲那颇具神韵的简单动作,不禁心中万分感叹,却又不知感叹些什么。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它能让你满心欢喜,但又让你欢喜之余说不出什么慨叹之词。
秦香莲看着自己的杰作,闻着那袅袅古香,心思神往,却不知心神所至。良久之后,她才回了神,问陈年道,“年弟,你说不会瞒着我的。”
陈年将心神从香炉上拉了回来,看着秦香莲认真的眼睛苦笑道,“我当然不会瞒你,可这件事,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
“你的家人是......”
陈年一边拿墨玉镇纸顺了顺桌案上不怎么平整的草宣,一边对秦香莲说道,“他们说,我爹是永兴候爷陈景泰,我娘是青楼名妓杨绮年,十几年前,我被人从永兴侯府中偷了去,不知为何会转落到荆湖之地......”
陈年断断续续的将陈景泰起初对自己说过的话对秦香莲细细的说了一遍。他言语虽然轻巧,但秦香莲听得却是满心惊讶,她从没想过和自己在一起生活了三年的陈年竟然会是东京侯府里的人!
秦香莲眼色复杂,呆呆愣愣的说道,“年弟是侯府的贵公子,这不是很好吗......”
陈年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秦香莲道,“可是我不想做这个便宜少爷,我对侯府的人毫无印象,我根本就不是......”
陈年没有再说下去,他心里知道至少自己的神魂不是那个“陈年”,而且他肯定这一点,但他却根本无法解释。穿越,即便是放在思想开放的21世纪也不会有人接受,那在大宋朝呢?陈年将穿越之事透露出去对自己毫无帮助,且还有可能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不想模仿《唐砖》里的云烨给自己编个白玉京的老师,所以他只能装成失忆,但他的失忆却正是陈景泰众人深信不疑的有力支撑点,何况他身上还有与那个“陈年”一模一样的印记。
秦香莲被陈年一说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开口问道,“那他们为什么确定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陈年又是一声苦笑,“因为我的名字,还有身上的两处记号。”
“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那你为什么不肯认祖归宗?”
“......”
陈年沉默,他无法回答,他明明确定自己不是那个“陈年”,却又什么也解释不了。他能认祖归宗吗?他分明的知道那不是自己的亲人父母,他能干干脆脆又真心实意的叫出那一声爹来吗?
还有,陈年疼惜的看着秦香莲,我认祖归宗总不难,可是你怎么办?英哥和冬妹怎么办?
秦香莲等着陈年的回答,陈年放下了手中的镇纸,认真的对秦香莲道,“嫂子,等你和陈世美的事情了结之后,我总要去给陈老侯爷一个解释的。”
提到陈世美,秦香莲的五官便一齐垮了下来。她听了陈年的身世不禁又是自伤自怜,陈老侯爷以侯爵之尊、身份之赫却因为对妻子的感情而要认下一贫如洗的陈年,可谓是情深似海;而自己那官人,却因为皇家荣华、公主尊贵而宁愿抛妻弃子,真是负心负义,这人品之比是何等的鲜明!
陈年看着秦香莲那黯然的神色,心中疼惜更甚,他将声音放的越来越轻缓,“嫂子,方才我与小义见了开封府的展大哥,我们三人想出一个办法,能让你再次进入墨池宫见到陈世美,而且还能让你把心中的话都对他说出来。”
秦香莲抬头看向陈年,陈年便将陈世美寿诞时请守旧老臣出面,将她带进墨池宫“编词唱苦”的计划说与了她。
秦香莲起初有些欢喜,但很快脸色就暗了下来,她摇着头道,“不妥,官人如今贵为驸马,寿诞之日想必来客甚多又都是达官显贵,我以自身所经所历编词唱苦,这样明显的暗示,不是将官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吗?官人若因此声名受损,我于心何安。”
陈年闻言,一股怒气由心中隐发,他闭了眼睛稳了稳心神,然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秦香莲一眼说道,“你倒是个好娘子,我看到头来都是我扮坏人的份儿。”
“年弟,你别这样说,我心里是感激你的......”秦香莲急忙辩解。
陈年摆了摆手道,“嫂子,你可要想清楚,此计虽然于陈世美的声名有损,但若能换他个浪子回头岂不是你们母子之福?再者一说,你是贤妻良母,可他陈世美却不是好郎好汉,你想顾全他的名声,他可从未想过你们母子如何。还有,包大人既然知晓了此事,以他铁面无私的官声,你觉得他会全然不理吗?嫂子若是现在依计行事或还能周济你们夫妻团聚,但如果你不这样做,那到时候包大人一纸诉状将陈世美告到官家面前......罪在欺君,可是要祸及满门的。”
秦香莲听陈年说的句句在理,最后只能无奈的点头同意。
“可是,年弟,你说我们要编词唱苦,可我只会唱词,这......”
陈年见秦香莲已经同意了计划,他便开始大包大揽起来,“这个嫂子不用担心,我们一起编,词曲不在有多华丽,能将事情交代明白即可。”
秦香莲又点头,看了看陈年问道,“年弟,那你呢,我自己怕应付不来。”
陈年笑道,“放心吧嫂子,那日我会另想办法混进墨池宫,不过我们可能不能在明面上相见,但我会在暗中看着你。”
秦香莲见陈年将一切都算计的明明白白,心知他必是十分用心的,她不禁又是愧疚道,“年弟,你对我很好,我都知道。”
陈年没好气的说道,“怕是你装作不知!”
“不,”秦香莲双手齐摇,“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唉,若我的同胞妹妹还在,我一定将她许配给你。”
陈年闻言脸色臭臭的难看,只能撇撇嘴开玩笑的说道,“那你可要记好了,你那妹妹可是我的人了。”
秦香莲毫不在意的一笑,眼神中有某种回忆的色彩闪动。陈年从没听秦香莲说过她嫁给陈世美之前的过往,但在四海居谈及兰花的时候,她却曾提到过她的妹妹。
想到这,陈年不禁有些想知道秦香莲的一些闺阁之事,他转了转眼珠问道,“嫂子,话说,你那妹妹长得像你一样好看吗?”
陈年问完之后就感觉自己的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了,他也不知为什么,最近和秦香莲说话总是没大没小的没了很多顾忌,这一切似乎就是在那个拥有一轮浅月的晚上悄然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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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批评本书的那位仁兄,能不能把理由写明一下,我好改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