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接林枝稚的人,算是熟人。
倭丽七皇子,与太子竞争皇位的热门人选。
马背歌九玄身姿颀长,一身玄色大氅,他抬的手摸了摸坐下战马,方才还躁动的马瞬间安静了下来。
秋风咋起时,他头上随意束起的发丝散落下来几缕,让那张令倭丽少女们魂牵梦萦的容颜多了几分不羁。
“一别数月,娘娘别来无恙啊。”
林枝稚穿着皇后服制端坐在马车中,温玉打开车门,她便听见了歌九玄的声音。
“七皇子。”林枝稚语气淡淡,歌九玄却没有任何不悦。
“本殿下带你们去与上京使团汇合。”
“有劳了。”
温玉垂着头,等娘娘说完话把马车门又关上,看了眼后背紧贴在另一扇门背后的姚光,让她不要担心。
林枝稚伸出纤长的食指放在鲜红的嘴唇前,小声发出嘘音。
马车里的三个宫女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晏川身着黑玄铁打造的银光甲,肩上凶恶龇牙的虎头戾气逼人,能吓得小儿夜夜啼哭,凛冽的凤目半垂,下颚线精致又清冷。
微风轻轻浮动在额前的碎发,手上的玄铁护腕在太阳底下折射出粼粼光泽。
“下雪了,竟然下雪了...”
街道上响起了细碎的声响,林枝稚听不真切,像是远方传来的声音。
“下雪了。”
“是啊娘娘,奴婢也听到了。”温玉轻声说。
倭丽的冬日,竟然比上京还要冷上几分。
林枝稚的马车到驿站时,林枝稚就看到不远处那些上京的使臣已经在在门口候着了。
温玉素白扶着她下了么车,姚光低垂着头替她撑着伞。
“娘娘安心在驿站住下,明日晚间宫里有专门为娘娘准备的晚宴,还望娘娘届时亲临。”歌九玄翻身下马,对林枝稚说。
他看了眼将自己与林枝稚隔开并且眼带警惕的晏川,微微挑眉。
“多谢七皇子,届时本宫定会参加。”林枝稚并未回头,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感情。
“那本殿下就回宫恭候娘娘了。”
林枝稚微微侧头点头示意。
细小的雪粒子洋洋洒洒,青石地砖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
温玉和素白扶着她上千,官员刚要行礼,林枝稚长袖一挥便说:“远在倭丽,不必行大礼。”
晏川看那些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微弯的脊背没有挺起的意思,开口道:“娘娘体恤各位大人,这一路行来娘娘也累了,各位大人都各忙各的去吧,王尚书,你等会与娘娘讲一讲倭丽这边的进度吧。”
各位官员这才直起身子直呼:“多谢娘娘体恤。”
林枝稚眼尾带着冰霜,让温玉素白扶着自己回自己的院子。
在上京谁人不知未央宫的那位娘娘不受宠。
官员恭送了林枝稚后便想散开,晏川突然出声:“王尚书。”
王尚书赶紧回头走到他面前行李,“晏将军。”
“晚些时候去娘娘院子里,知道怎么说吗?”晏川微微一动,他身上的盔甲便发出碰撞的声响。
那声音听到王尚书的耳朵里就像是警告。
“在倭丽谈判一切正常?”王尚书犹豫着说。
“呵。”晏川一声轻笑,夹杂在逐渐下大的雪花中,让王尚书血液中似乎都飘进了雪花,冷的人生疼。
“你们都且记着,出使倭丽的,乃上京的皇后!”
皇后两个字晏川说的极重,王尚书耳后密密麻麻的起了许多小疙瘩。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回去吧。”
“是,是。”
晏川看着偷偷擦汗的王尚书,又看了眼林枝稚的院子,转身出去,他还要去安置将士们。
林枝稚的屋子格外的大,家具什么的应有尽有。
温玉素白伺候着她梳洗完换了身以上,并未束发,只在脑后用了一根宝蓝色的发带将墨发松松绑住,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几许。
温玉拿来斗篷披在了林枝稚肩膀上,林枝稚未曾拒绝。
这具身子不耐冷,即使在屋里,她多穿几件总归不会冷到。
晏川进来时就看到林枝稚坐在窗前,肩头垂下来的墨发压着领口雪白的狐裘,斗篷上金线绣的卷云纹在日光下闪着微芒。
林枝稚一手撑着头,手肘抵着石桌,另一只手捏着一枚墨玉棋子,似在沉思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石桌旁有个小炉子,茶壶里的水滚了,咕噜咕噜响着,壶嘴冒出的白气升腾上去,让林枝稚精致的面容也有了几分模糊。
晏川放轻步子,走过去,看了眼棋盘,眼里带了点细碎的笑意。
林枝稚等察觉有道黑影时,晏川已经走进了。
她抬头看了眼晏川,他肩上发上都落了一层雪,林枝稚不动声色的把棋盘上的棋子打乱说:“怎么冒着雪来了?坐。”
素白拿来垫子放在石凳上,这倭丽也奇怪,屋子里的装扮大多都用石头而不是木材。
“王尚书与你都说了?”晏川把肩膀上的化成水珠子的雪拍落,坐在了石凳上。
“嗯。”林枝稚让人把棋盘收走,拿过一旁的小水壶,亲自为晏川到了一杯。
热气腾腾的茶被他端在手里,并未饮下。
“可有什么想法?”
林枝稚浅唱了一口刚煮好的茶,入口微甘,回味却是香与甜。
“七皇子特意让人送来的的雪水,煮出的茶味道却是不一样。”林枝稚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说到了手中的茶。
晏川喝茶从不细品,一口饮尽后把杯子放在了桌上说:“哪里有什么不一样。”
林枝稚轻笑一声,外面的雪下的越发的大了,盈盈雪光从纱窗照进来,她手肘撑在矮几上,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的食指按茶杯上,指尖葱白,杯子瓷白色的,两者相衬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碎发被她挽到耳后,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孔,神情娴静,含笑的一双眼仿佛是三月春阳下湖面荡起了清波。
晏川就这么静静看着窗前的人,没舍得出声打破这这一刻的美好。
“你听不出我的言外之意吗?”
晏川一怔,他赶忙让自己心口的憋闷散开,细想她那句话。
“他在...”
“示好。”
林枝稚又替她填了一杯茶,晏川握在手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看来他在倭丽的日子过得也不尽人意啊。”
“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接待使臣是太子的分内之事,可接待他们的却是七皇子,没有太子也就罢了,如今太子也算如日中天。
他在惶恐。
但又不得不听命于倭丽皇帝。
晏川看着她捡起丢在桌角的一颗棋子,黑色的棋子在她指尖跳舞。
“那你准备和他结盟吗?”
“与虎谋皮,我得再考虑考虑。”
“好。”晏川无条件的相信帮时刻准备着帮助他。
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言传突然轻声说:“你放才下的棋我从未见过,是什么棋。”
林枝稚随手把棋子放在桌上说:“随意摆着玩罢了,能是什么棋。”
到了西跨院凉亭处,封朔习惯性地抱臂靠着亭柱站着,凛冽的凤目半垂,下颚线精致又清冷。
晏川下意识地合拢五指想抓住什么,等掌心被挤压生出几分痛意,他迷惘的眸子才一瞬间清明了起来。
林枝稚…似乎并未完全信任他。
“如此,你便歇着吧,我出去了。”
“好。”
晏川走后温玉凑了过来说:“娘娘为何说方才棋盘上的五子棋是随便摆的?”
“他平日里忙,何故让他浪费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去学这些玩乐的东西。”
温玉点点头,收拾了小炉子与水壶,天热已经暗了,娘娘再喝茶晚上怕是会睡不好。
晚上林枝稚吃的不多,看了会没有丝毫要停的雪,便早早的睡了。
些东西,像种子一般,一但落在心间,稍沾雨露便会催更发芽,像野草一样疯长。
林枝稚躺在床上,精致的面容一半在从窗户中透进来的雪色中,一半隐匿在阴影中。
原主对晏川的爱意隐藏了十几年,因为晏川对她无意,她会在每次对晏川的感情浮现出时,毫不留情的狠狠压进血肉最深处。
十多年如此反复,让她对晏川的感情越发的深,也越发的克制。
如今与他相处这么久,虽然她会被人设钳制,可渐渐的,就是她自己对晏川心动,还是因为人设的缘故,她都有些分不清了。
林枝稚感觉自己在泥沼里挣扎,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疲累。
她开始唾弃自己,明明在接触这个世界的晏川时,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悸感,可她竟然还是会对他心动。
林枝稚伸手挡在自己眼睛,任务的事毫无进展,可她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与感情了。
这个世界的任务得加快速度了,她在这里留得时间越长,陷入这个世界的感情就会越深。
她是外来者,她不能沉沦。
林枝稚长叹一声,把被子捂住脑袋,她不愿面对感情的事。
她只能克制压抑自己的感情,她没有别的办法,被动的选择让她无力,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自我叮嘱,不能对人产生感情。
林枝稚早上醒的早,下人替她穿好了衣服,她走到门前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倭丽。
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街边黝黑的树根下偶尔可见一两茬刺破雪层挺立着的枯草。
林枝稚披着防寒的红绒斗篷,斗篷帽子上用了雪白的兔毛滚边,衬得她面上肌肤欺霜晒雪一般。
大雪掩盖了整个城邦,灰蒙蒙的天光让这里蒙了一层滤镜般朦胧。
“起的怎么这般早?”晏川带兵巡视过来时,就看到踩雪的林枝稚,他让将士们前去,他站在不远处问到。
林枝稚踩雪时并未注意到有人前来,听到晏川的声音时被下了一跳。
“睡不着,便起来了。”
檐下的冰凌在晨曦里泛着光,远处的房屋各个都落了积雪,呈现一种烟笼似的灰绿色。
一朵雪花落在林枝稚眼睫上,她轻轻眨了一下眼,雪花融化了变成细碎的小水珠挂在她眼睫上,她眸子里倒映着近处的长街和眼前的晏川,好似一口湖泊。
“快进去吧,外面冷。”
林枝稚点头,转身进了屋里。
晏川看不到她的背影后,转身走向了刚刚将士们离去的方向。
林枝稚不信任他没有关系,反正来日方长,他慢慢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林枝稚一整日都窝在小炉子旁,小炉子上放着小茶壶发出咕嘟嘟的声响,她拿着一颗白棋看着棋盘上的棋局发愣。
温玉和素白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回了,她一丁点儿反应都不曾有。
院子里的雪已经扫干净了,素白站在廊下搓着手哈着气,小声问:“姚光呢?”
“她整日待在屋里也不出来,怕是触景生情了。”温玉叹了口气轻声说。
素白点点头表示理解了,倭丽毕竟是她生长了这么多年的故都。
晏川身披寒气走近林枝稚门口时,素白和温玉被他带过来的冷风吹得缩了缩脖子。
“晏将军过来看娘娘?”
“嗯,她人呢?”
“里面一个人下棋呢。”
晏川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素白看着他的背影又叹了口气,温玉瞪了她一眼说:“老是叹气做什么。”
“以前娘娘与晏将军在一起时,脸上的笑容都是灿烂的,如今却成了这么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素白声音极小,温玉微微侧头才能听清她的话。
“谁说不是呢,可这话以后不能再乱说知道吗?娘娘若是从倭丽回去怕是要封后,以前的事只能埋在土里,连个芽都不能长出来。”
温玉说的极为郑重,素白赶紧点头。
林枝稚看到他的靴子,微微抬头,就看到逆着光走进来的晏川。
晏川因为长时间看雪,进屋后有片刻的雪盲。
“怎么过来了?”
“倭丽皇宫有人给你来信,让我截在门口了。”晏川从胸口处取出一封信,放在林枝稚面前。
“我?”林枝稚伸手拿起信,并未有什么花样,也并未有落款。
“要看吗?看的话我帮你打开。”
晏川都这般说了,林枝稚必定不会与他客气,将信又递还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