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僵硬了起来,像一张被人团皱了的纸。
被支起来的窗户漏进来一线光,恰巧打在萧逸宸紧抿的唇上,那一双琉璃式样的眼珠却背着光,像滚进了黑暗里,让人瞧不清虚实。
但也不需着瞧清,话说到这地界儿就跟人进了死胡同,除了承下去,再没多余的路可走了。
沈南宝因而不再言声,只默默倾了杯茶。
汩汩水流声,珠串一样清响,萧逸宸也在这时终于亮了他的金嗓,“你不说,我瞧这满盘的辣子都能知道你去了忻乐楼……”
萧逸宸停了一停,懊恼的笑了起来,“没生过娃,难道还没听过娃哭么?我来恭州毕竟有了这么些时候了,哪里瞧不出这些都是忻乐楼的招牌,我听人说那铛头一天做这些且得要做好几百份哩。”
语气里存着打趣,沈南宝听着,却只‘嗯’了一声,“但窗户纸不捅破,透进的光永远都是含糊的。光可以这般,人却不能。”
她说着抬起眼,迎着光,一张脸笑容浅蒙,“公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撂下,屋子里有很寂静的一刹那,显得窗外那轧轧风浪格外嘈杂。
萧逸宸没应是也没应不是,握住筷子的那只手却无声的攥紧了起来,“我确实瞒了你。”
其实来前早就知道他瞒着自个儿,但当实在听到这话,沈南宝心还是免不了一荡,不过笑容还是柔软纤巧温和可亲的,“公爷同我承诺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飘游的尘灰吊子,瞬间攥紧了萧逸宸的心脏,他忙不迭拢住沈南宝的手,“我说这话确确是发自肺腑的,我也从未想过要瞒你,只是这事……”
“我晓得公爷说这话是诚心诚意的,我也从没质疑过公爷说这话时的真心。”
沈南宝牵起一抹苦笑,“但之后,谁也说不准了。”
萧逸宸心头一紧,想反驳,可话涌到嗓子眼却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能怎么说?
说不是?
可他的的确确瞒了她。
说是,那自己所谓的真心听来岂不是可笑?
萧逸宸滚了滚喉咙,“我瞒你是不该,可我不瞒着,一来是怕你不同意,二来……也是官家的意思。”
爹爹?
这关爹爹什么事?
沈南宝怔了一怔,“所以……公爷你的意思是,我们来恭州,是爹爹暗中授意的?”
萧逸宸讶然,“你不知道?”
他多精刮的一人儿啊,这话落下,他便捺下了眉,“陈方彦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沈南宝倒很坦诚,摇了摇头,“他同你一样,不觉得我晓得是好的。”
这也是实在话,萧逸宸听着,却满鼻子的哼着酸气,“这事也轮不到他觉得……”
转过眼,看见沈南宝沉静着一双眼望着自己,不由讪讪住了嘴。
沈南宝呢,早在刚刚也把先前那些事囫囵想了个明白。
怪道他们能这般轻易的离开皇宫。
又怪道来了恭州便一副扎了根的架势。
沈南宝手指在杯壁上慢慢摩挲,慢慢地问:“祖父也晓得这事?”
萧逸宸点了点头,见她眉目又沉了几分,嗓子冒烟似的干得厉害,他不由舔了舔唇,“祖父怹老人家晓得也是凑巧撞上的,并非我有意告诉怹。至于官家……要我将你带出宫外,是因怹心头对你母妃有愧,又见你在宫中处处受圣人的算计,这才特特儿遣了我护送你出去。”
“不尽然罢……”
沈南宝抿了一口茶,“还因着嬢嬢势力日益壮大的缘故罢。”
他没搭碴儿,但沈南宝知道自己说对了,转过手,将茶搁在桌上,“我出宫前,曾目睹过嬢嬢叫永福姐姐和亲,我先前消息闭塞,一心以为是爹爹沉疴久了,性子也窝囊了,现在听到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和亲这事是嬢嬢的意思,毕竟永福姐姐的和亲不都是嬢嬢一力举荐的?”
沈南宝顿了一顿,“或者说,整个京畿已经是她嬢嬢,盛家的天下了。”
其实没想着萧逸宸会有什么回答,但瞧见他沉默的坐在一壁儿,沈南宝喉咙还是忍不住一涩。
对于爹爹,要说感情有多深厚,往满了说,相处统共不过一年的光景,更何况他还是帝王,再浓的血水也架不住中间的那些沟沟壑壑。
但不知道怎么的,方才那一霎那里,沈南宝猛地想起最初时,爹爹卧在榻上,隔着一道帘,哀哀的叫自己好孩子。
沈南宝忍着鼻酸,嗫嚅道:“我想回去。”
“不行!”
萧逸宸豁然起身,昂藏的身躯压下来好大一片影,盖在沈南宝的脸上,一丝光也无。
萧逸宸因而看不清她的情绪,却能感受到她的低落,他撤了口气,“我瞒你就是知道,你要晓得这事铁定要回去,可咱们出逃暗中是有官家的授意,但也只是暗中,上不了台盘,就对抗圣人?咱们这么回去,能作什么?对抗圣人?还是去和亲?更何况,你忘了你是怎么出来的?你就不怕回去扣你一个‘渎犯皇家颜面’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