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知非年纪小,身体弱,熬了一夜便困乏不已,止不住打哈欠,眼泪都淌出来了。
林甘蓝见状,便让厉晋远先把儿子送回家。苏棠从背后冒出来,调侃道:“厉大少,你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回家好好睡一觉,有我在这里,保证蓝蓝不会少一根毫毛。”厉晋远只思虑了半秒,沉声应道:“好,我很快回来。”他说到做到,把奔驰开成了跑跑卡丁车,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厉家。儿子早被晃晕了,睡得迷迷糊糊,被他抱回儿童房也没醒。一楼卧房,厉老太太也盖着棉被睡得正香,连他走近都没发觉。厉晋远没打扰一老一小,叮嘱罗嫂悉心照料,转身再度离开家门。
“少爷,你去哪里?”罗嫂多问了一声,虽然还是那张冰山似的脸,但她总觉得少爷好像有些不开心。
“回头老太太问,你就说我在医院。”他头也没回,黑色奔驰驶出院子,很快渐行渐远。
刚驶出城队大院,忽然接到了厉晋行的电话。
“阿远,很抱歉,我把你的资料给阿黛尔治疗中心看过,但……对方说没办法治。”厉晋行欲言又止,心情沉得似充满雾霾的天气。
厉晋远抿唇,淡淡吐出三个字:“知道了。”这个答案,厉晋远早就想到过,可真正从厉晋行嘴里听见,还是腾
起一丝失望。仿佛一把锐利的薄刃割破肌肤,不至于伤残,却激起丝丝痛感。
厉晋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肩负着弟弟的希望而来,谁知好不容易联系上了赫赫有名的医疗团队,对方却表示厉晋远的伤不在他们的医疗能力内。
听见“sorry”这个单词的那刻,他甚至想砸烂整个阿黛尔医疗中心,连厉晋远的伤都治不好,何谈世界前列?
但对方治不了,就是治不了,他也不能押着人家强逼。
厉晋行深深叹口气,补充道:“我会在英国继续逗留几日,阿黛尔医疗中心治不了,不代表其他医疗团队不行。多问问,或许会有其他收获。”他不是个话多的人,此时此刻却忍不住多说两句,似乎这样就能抚平厉晋远的难过。
“随你。不过……”厉晋远顿了顿,“别玩消失,给苏棠打个电话,免得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你。”厉晋行倒吸了口凉气:“她找上你了?”“没有,听她和蓝蓝聊天,提到一两句。她……”话到嘴边,他忍住了,没把苏棠偷装软件的事儿告诉他,转了口风,“哥,你和苏棠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才重逢,太不容易,别为了我的事,弄丢了她。”厉晋行挠了挠头,有些苦恼:“我有分寸,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的
问题。”在哪里,见了什么人,工作到几点,吃了没,吃了啥……那么多问题,一个接一个,厉晋行接应不暇。他不想欺骗苏棠,却心讷口笨,支支吾吾间很容易就被苏棠瞧出端倪。
那头的厉晋远轻笑出声:“大哥,你还是那么不懂哄女孩子啊。”他恍然想起小时候,厉晋行生得俊帅,为人彬彬有礼,一向很讨女孩子的欢心,追求他的女生一直不断。可他却只有苏棠这一段恋爱经历。
究其原因,完全是凭实力单身。
女孩子约他修电脑,精心准备了烛光宵夜,他却摁下重启键就跑掉,还留下一串电脑维修店的号码;深夜送女生回家,女孩子邀请他上楼喝杯茶,他却一本正经地讲,深夜喝茶容易导致失眠,义正辞严地拒绝……这些事层出不穷,厉晋远回忆起来,还有些忍俊不禁。厉晋行抓了把头发,羞赧道:“大概妈把所有哄女生的基因都留给你了,我真是一点都没遗传到哇。”他既不想欺骗苏棠,也不愿把厉晋远的秘密说出去,只好选择了逃避。他望着玻璃橱窗映出的那抹身影,笑一笑,觉得自己真够矫情的。
“哥,我会往你的账户打一笔钱。”厉晋行一怔:“你什么意思?跑腿费?”厉晋远:“理解成跑腿费,也行。就当你在假期
间找了份兼职,被我雇佣去了趟英国。而这份工作要求你保密,苏棠再问起来,你就不用纠结如何回答了。至于那份报酬,你别急着拒绝,给苏棠买礼物也不错。”兄弟间不讲钱,但若是花点钱能让事情简单些,让厉晋行面对苏棠的时候能更有底气些,那么他愿意花这笔钱。
沉默片刻,厉晋行点点头:“好吧,听你的。不知道晋清那边是什么情况,会不会有好消息……”——从医院到厉家,来回两次,厉晋远的左腿有些发颤,似是用力过猛的后遗症。
他踩下刹车,把车停在医院对面的路边,喘了几口气。休息了快五分钟,左腿的战栗感逐渐消失,他没敢继续开车,翻出了放在后备箱的拐杖,拄着它,慢吞吞越过马路。
慢吞吞走过巍峨的医院大门,穿过人群往来的广场,跨过繁忙喧嚣的门诊楼,走向静谧的住院部。
冬日的阳光有些惨淡,仿佛细小的碎金屑洒遍住院部,光洁整齐的楼宇,绿茵茵的草地,以及草地上散步休憩的病人和家属们都镀上了一层极淡的金色。
厉晋远刚踏进住院部,隔了很远就看见了草地上的林甘蓝。
她坐在轮椅里,由苏棠推着,在花园里慢慢散步。身上穿着和其他病人一样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素面朝天,后
脑包扎的白色绷带在黑发间若隐若现,仿佛是素净的发夹。稀松平常的装扮落在厉晋远眼中,却仿佛熠熠生光,让他挪不开眼。
他怕林甘蓝发现左脚伤口复发,没有着急赶上去,而是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到了近前,发现苏棠不在。
林甘蓝仰头,笑容灿烂如朝阳,藏不住惊喜:“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厉晋远点点头,把拐杖交给她,退到她身后,慢吞吞推轮椅:“苏棠呢?”“我有点口渴,她去买水了。”林甘蓝指了指门诊部的方向,那边有个自动售卖机,五分钟就能来回。
说话间,远远就看到苏棠走来,一手一瓶水,朝他们晃了晃,青春活泼的样子像刚飞出巢穴的雏鸟。
林甘蓝坐在轮椅上,差点跳起来挥手回应,被厉晋远摁回了轮椅。瞪了她一眼,厉声道:“忘记自己还是个伤患了?”林甘蓝吐吐舌头,她忘记了。
除了遗失的一小段记忆,以及后脑时不时的阵痛,她真的忘记了自己是个伤患。听过厉晋远的描述,她甚至有一丝丝庆幸失忆,不必直面被父亲伤害的画面。
她正陷入思绪,忽地听见一声尖叫。
抬头望去,苏棠被一个中年男人拽住脖颈,雪白的脖颈间横了一把森寒的匕首,手里的水跌落地上,瓶盖脱落,淌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