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多,整个城市昏昏欲睡,然而城队大院却一片喧嚣。
厉晋远飞奔下车,远远就看见火焰从厉家二楼窜起,肆虐的寒风卷起烈焰,直冲一丈高,呼啦啦蔓延开去,刹那间将整栋小楼置于火海。
林甘蓝比他稍慢一步,整个人都吓呆了,一看院子门口只站了几个围观的邻居,不见厉家的人,心底更是窜起一股寒意,连声音都发颤:“你爸妈和非非……还在屋子里?”没空回答她,厉晋远干脆利落地吩咐:“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我们先去二楼。你往东,我往西,兵分两路!”正逢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候,就算周围邻居帮忙叫了火警,消防队也没那么快抵达。屋子里只剩了老人和小孩,在火场待的时间越久,存活的希望越短。
林甘蓝没推辞,一声应下。
院门口的草坪上静静躺着一根浇水软管,厉晋远拧开水龙头,不顾冬日寒冷,兜头将全身淋湿了个遍,然后脱下被水浸湿的厚重外套,往她身上一搭:“掩住口鼻,小心些。”冬夜天寒,他脱了外套,里面只薄薄一层羊毛衫,林甘蓝不肯要:“你披着吧,我……自己把外套淋湿。”软管里的水似乎还冒着寒气,林甘蓝畏寒,拒绝的话也讲得不太有底气。
“现在不是推辞的时候,别浪费时间了!”厉晋远不由分说,径直给她披上了。
外套浸水越发厚重,他稍一使劲,压得林甘蓝肩膀往下沉了半分。
“那你……也要小心。”林甘蓝欲言又止。
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被火光映亮,更添了几分坚毅,幽黑的眸子里有焰火在跳跃。他分明没回头,却似乎把林甘蓝的神情一览无余。
林甘蓝以为他就要冲进火场了,突然干燥的掌心落在她颊边,把她的脸往近前拂,厉晋远侧头就吻了上去。
极快,极轻的一个吻。
落在她唇上,如风过烟无痕,不过短短一瞬。
林甘蓝微微一愣,他的唇已经离开,唇
上那点暖意刹那间就随风消逝了。
眼睁睁看着厉晋远冲进火场,拐上楼梯几步不见了身影,她定了定心神,也冲了进去。
——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厉晋远往西,她往东。
二层东边是儿童房,林甘蓝一头撞开门,径直冲到床边,却发现床单着火,哪里有厉知非的身影!
窗帘也燃着,火焰四处乱窜,形成了一道火墙,也把房间炙烤得如同蒸笼一般。林甘蓝又热又急,额间淌下大颗大颗汗珠,接连拉开衣柜和书桌,大声呼唤厉知非的名字。
然而,屋子里空空荡荡,回应她的只有布料和木头烧成灰烬的声音。
“这么晚了,非非会去哪里啊?”林甘蓝冲出门,往东面一间间房找过去,正好碰到罗嫂闻到烟味冲出门。
一番询问,她也不知道厉知非去了哪里,只说得出晚上明明亲眼看着纪橙橙哄他睡着才关上房门离开这种话。
“纪橙橙?”听到这个名字,林甘蓝有一瞬间怔忪,她怎么还在厉家?
情况危急,林甘蓝没工夫计较,全身心都在寻找厉知非,火焰扬起烟尘,呛得她连喊几声嗓子就哑了。
罗嫂也帮忙喊了几声,依然渺无音讯,她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林小姐,非非有时候会去天台玩,我们上去看一看?”火势越来越旺,林甘蓝裹着厉晋远脱给她的湿外套,仍然觉得身上发烫,她把罗嫂往楼梯口推:“罗嫂,你先出去,我去天台看看。”四周不断传来火烧断木头的簌簌声,罗嫂身形微胖,热得直抹汗,略一迟疑点了点头,不忘叮嘱:“林小姐,你小心点,一定要把非非救出来啊!”她的话还没说完,林甘蓝已经急急奔往三楼天台了。
——厉家天台,火舌从二楼席卷而上,把地面炙烤得如同沙漠般炎热,几乎让人站不住。
厉司令喜好兰花,院子被老太太霸占了,只好养在天台上,这会儿已经全被窜上来的火舌舔舐过,叶子烤得
卷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焦泥,散发出浓浓的焦糊味。
顾不得怜惜这些兰花,林甘蓝四处张望,撕心裂肺地喊:“非非,你在哪里?”一声比一声凄厉。
许久没有回音,但她看见了天台西北角的一抹人人身影,连忙跑了过去。
火从二楼渐渐蔓延,尤其以儿童房所在的东面火势最大,到了三楼的西北角,反而没什么火,只冒出一缕缕黑烟。
林甘蓝一路上被呛得了好几口黑烟,嗓子又涩又痒,难受极了。
但她完全顾不得。
厉知非就在眼前,她只有一个念头:抱住孩子,将他带出火海!
近了,她甚至能看清楚孩子没穿鞋子,赤脚踩在天台的围栏上,脚背紧绷,弓成了一尾煮熟的虾子。
“非非,别动——”林甘蓝吓得花容失色,陡然拔高的音调划破夜空。
水泥砌成的围栏很窄,不过成人巴掌那么宽,稍有偏差,厉知非就会重心不稳,摔下楼去。
她往外看了一眼,楼下是一片草坪,三层别墅小楼少说也有近十米高,脆嫩的小孩子摔下去——她不敢想那个场面!
生怕刺激到了厉知非,林甘蓝放柔了声音:“非非,拉住我的手,咱们慢慢下来,好不好?”厉知非垂着头,了无生气,似乎完全没听进她的话,无视她伸过去的手,慢吞吞地在围栏上走着。
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林甘蓝的心脏也随之一颤。
厉知非不配合,她只好采取强制措施,干脆把他径直抱下来,趁火势还没完全封闭楼梯口,赶紧离开这片火海才是上策!
打定主意,林甘蓝凝神屏气,快步接近他。
眼看快拉住他了,忽然传来一阵口哨声。
悠长而尖锐,夹杂在簌簌的火烧声里,十分刺耳。
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厉知非,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向林甘蓝。
不过一米的距离,四目相对,林甘蓝的心却忍不住漏跳一拍,那双春水浸润过的稚嫩眸子不
知什么时候竟然泛起了凛然的寒意。
厉知非缓缓勾唇,牵出一抹诡异的笑。
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也不似小孩的模样,反而充满了邪气,俊美的五官在烟尘中渐渐氤氲。
下一刻,厉知非身形一歪,往楼下栽倒。
“非非——”林甘蓝踢了一脚地上的打火机,整个人飞扑上去,一只手去抓孩子,一只手抓住围栏一角。
多亏她在永南基地刻苦训练了半年,身体素质比以前好多了,眼神也准,竟然真的抓住了厉知非的衣领。
整个身子悬在天台一角,背贴着被烤得发烫的别墅外墙,此时此刻,林甘蓝只有一个念头:幸好火势从东面而起,还没烧到三楼的西北角来,不然她和孩子就要变成烤串了!
等等,二楼东面除了罗嫂暂住的佣人房,就只有厉晋远和孩子的房间。
厉晋远没在家,他的房间空着,岂不是说火是从厉知非的房间烧出来?
她忽然想到刚刚飞扑过来时,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打火机,可厉司令不抽烟,三楼天台也只有厉知非一个人……一个可怕的猜测呼之欲出。
林甘蓝的心蓦地一沉,抓住孩子的手也止不住往下坠,背后泛起一股冷意。
厉知非不过五岁,一向在厉家生活快乐,就算得了分裂性人格障碍症,可医生说了,那些不同的人格共存于他的身体里,拥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保护他!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放火烧了厉家?!
冷风拂过,送来一阵轻飘飘的口哨声。
林甘蓝心头一凛,想到厉知非正是听了离奇的口哨声后,才纵身一跳,连忙四处张望,寻找口哨声的来源。
吹口哨的人压根没想隐瞒,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盘根错节的榕树下,一袭黑色斗篷,越发衬得修长手指莹白如玉,双手交握住一个大小如鹅蛋般的乐器,唇凑上去,吹出幽幽之音。
林甘蓝认出来,那人手中的乐器是陶埙,陶土烧制的圆润器身
上有六孔,音色朴素。
随着古乐器的渐渐没落,现代社会已经没多少人还吹奏这种传承自原始社会的乐器了。
林甘蓝正狐疑,厉知非却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开始胡乱挣扎,使劲掰开她拽住衣领的手。
“非非,别闹!你看清楚,我是谁!”她急得不行,然而无论说什么,厉知非都完全听不进去,随着陶埙的吹奏渐渐激昂,他的挣扎也越发激烈。
林甘蓝一只手抓住天台一角,掌心出汗,渐渐湿滑,再加上厉知非晃晃荡荡,如秤砣般往下坠,支撑得越来越辛苦,整个人几乎被撕裂成两半。
撑住,一定要撑住!
厉知非能不能活,就看她能不能撑住了!
林甘蓝咬紧牙关,为了孩子,她不行也得行!
任凭厉知非又抓又咬,林甘蓝仍然不放手,再撑几分钟,厉晋远救出父母,就会来救她和孩子了!
——“以为这样就完了?”纪橙橙掀开斗篷帽子,露出得意的笑容,水葱似的纤指握住陶埙,吹出一声悠长尖利的哨声。
这声音落入厉知非耳里,黑白分明的眸子浮现一丝怔忪,渐渐凝聚焦点,视线变得冷漠而宁静,傀儡娃娃似地扭头端详她。
那眼神……在他发病时,林甘蓝见过。
是冷漠暴戾的第二人格!
不容她反应,厉知非从裤兜里摸出一把折叠式水果刀,像是从果盘里收起来的,展开,闪着寒光的刀锋径直挥向林甘蓝。
闪躲中,厉知非的衣领从她手里滑落,水果刀跌出去,他也沿着烤热的别墅红墙作自由落体运动。
“非非——”林甘蓝来不及思考,放开了拽住天台围栏的手,往下狠狠一蹬,挥舞双手奋力去捞。
落到草坪之前,还真让她捞住了孩子,横抱在胸前,凌空将身一扭,摔在草坪上。
“咔嚓”数声,腿间传来一阵剧痛。
昏迷前,林甘蓝下意识看向榕树的方向。
树下,纪橙橙已经盖上黑色兜帽转身离去,融进了未尽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