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回雪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笑了笑。
“想必爱妃定是长袖善舞了。”
“名字只是家中愿景,妾不善舞。”
闻言,君彦似乎是怔了一瞬,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驳,但想了想又笑着开口道:“也是,那你可知道我名字中的愿景?”
顾回雪摇头,准确来说,她压根不知道面前这人的名字,曾经是因为那个阶级的人离她太远,所以她不在乎,如今近了,她也还是不在乎。
她入宫本就不是出于自己本意,这里的一切她都很陌生,也不喜欢。如今她人在这里,也算是顺了君彦的意,她只求不牵连家中亲人,至于其他,她并不想管。
“我名彦,美士为彦。字持允,持谓掌握,允为公平。所谓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彦是他的名,持允是他的字,二者其中都蕴含着深意。
“陛下圣明,得当持允。”
顾回雪赞了一声,抛开别的不谈,在初时接手朝堂那样的内忧外患下,回望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的确能当的起一句可堪大任。
“你懂的倒是多,不像淑妃,她听的云里雾里,只会一个劲儿道好。”
那怎么会不懂呢,她自幼跟在程流风身边,说话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教出来的,日积月累直到七岁,她就算再笨也学会了不少。
就算之后他搬迁北境,但三观已经大致养成,后来她长大,许芊便常说起他们之间的婚约,她想着既然以后是要伴在他身边的,自然也不想落后他太多,所以又学了不少,只叹如今造化弄人吧。
“幼时喜诗书,便多看了些,才疏学浅,班门弄斧了。”她淡笑道。
“莫要自谦,虽说我与你的缘分是误会一场,但的确是我对不起你,虽当时说过会负责到底,却恐怕还是委屈了你。”
见他终于提起了这事,顾回雪不禁双目微垂,轻声道:“能与陛下有缘,怎会委屈。”
平民百姓,能与皇帝有缘分,谁能说是委屈。
“此言差矣,亏欠你的,我会慢慢弥补,虽然如今还未给你正式册封,但我已经命人在准备了,至于封号,你可有什么喜爱的?”
封号很重要,要资历和品行并重之人才可以得赐封号,要不是得皇帝看重,很多妃子可能一直都没有封号,顾回雪一入宫便有这个待遇,真是算绝无仅有了。
顾回雪摇头:“并无,但凭陛下安排。”
她本就不在意这些且也没有这个资格,君彦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敢有别的意见。
闻言,君彦沉吟了声,像是在仔细斟酌。
“雪,洁白清净,又可化为水洗涤万物,水利万物而不争,阳春白雪,最是清净高洁,不若取个清字。”
清净高洁吗?可如今的她不管是身还是心都早已不清净了,担这个清字还真是讽刺啊。
“是个好字,谢陛下。”她站起身微微屈膝,谢过了他的赐封。
“你这规矩倒是好,一点也不像是从商人家出来的。”
相处不过多时,顾回雪不论是谈吐礼仪都没有太大的错处,对比同为商户出身的潘雨馨,只能说一句人有不同。
“因为有人教妾,人的品行不在于出身,而在于人的本身。”
这是程流风教她的,教她不要因自身阶级而觉得低人一等,别人也许会对身在高位者卑躬屈膝,却未必会因身份高就敬重对方,想得到他人尊重,首先就要端正自己的品行。
“嗯,看来爱妃的家里人也是腹有诗书的人才呀,常海说你还有个哥哥,听说是去西域参军了?”
君彦点点头,这点他也是认同的。
听他提及家人,顾回雪不禁攥紧了手心,轻轻点头道:“是,哥哥自小向往将军英雄。”
“如此,那便封他个驻西将军吧。”像是考虑到什么,他又接着道:“还有你家中的双亲,好像是做粮油和瓷器生意的,以后也可作为皇商为朝廷运送军粮,瓷器若是好,也可选进宫来。”
他一字一句,说的全是对她的顾虑安排,却让顾回雪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最怕的就是她所爱的人与这复杂的皇宫有所牵连,她自身已身陷泥潭,所以就不希望再有人来陪葬。
但她也没有先急着去反驳君彦,只先是不语,而后跪倒在地,端端正正的朝面前的男人拜了一礼,再抬头正色道:“谢陛下厚爱,只是哥哥素来要强,他如今身无功绩,担不起将军之责。再有双亲为人淡薄,并无成就大事的想法,只想偏安一隅,作为皇商需要操持的事务众多,作为子女,妾不希望双亲再因此奔波。”
君彦恍然觉得,她这幅模样真是像极了他朝堂上的那些言官,还是那种敢于死谏的言官。
元国官员在朝堂之上面对皇帝有事要奏也只需对其拱手躬身,是不会行此大礼的,而那些准备要大加驳斥他的人便是如今顾回雪这般,是以当看到有人不答话而先给他磕个头时,他心头就不禁要颤颤,毕竟那些人说话真不好听,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即便他是皇帝,那些人也照样会将他批判的无地自容。
不过说实话,她若真应了,他也只是封个名头而已,外戚干政是大忌,容易造就另一个贺秋兰,现在嘛,也省得他操心了,贺秋兰那样的一个就已经让他够苦恼的了,他可不想再养成一个。
“爱妃考虑的周到,既如此,此事便从长计议。”
他状若温和的扶起她后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顾回雪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赶忙垂眸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从君彦的角度看着就像是有些羞怯似的。
“时间不早,你好生休息着,我得空再来看你。”
“是,恭送陛下。”
眼看着因为君彦而聚集的人都跟着离开,等灯光渐暗,直至再也看不到那片玄色的衣角,她才急急奔到墙角开始呕吐。
阿喜见状赶忙上前,王嬷嬷也跟随至左右伸手替她顺气,并道:“奴婢会腌酸果,宫外有孕的妇人害喜害的厉害的时候就吃这些,等会儿奴婢取些来给娘娘,您吃着试试看有没有用。”
“嗯。”顾回雪点头,又朝阿喜道:“我要洗澡沐浴,你帮我准备一下。”
果然,她还是无法接受,太恶心了,一想到眼前这个人毁了她一生,而她还要长久的陪伴在他身边,跟他装作浓情蜜意的样子,她就止不住的恶心。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阿喜看着不大,却是六岁就在宫里的,因为她双亲都没了,叔母不喜她,便将她送进了宫,对于宫里的贵人,她早已深谙处世之道,一向秉持着不说不问的原则。
不说,是不乱嚼舌根,她见过太多祸从口出的人了。不问,是贵人们有什么吩咐都不过问原由。就比如现在,她也不会问为什么不久前才沐浴过的娘娘为何又要沐浴。
顾回雪躺在床上思绪翻涌,这红墙绿瓦,满室辉煌,如牢笼一般困死了千千万万的美好灵动。
她也会死在这里,而后大概就是被葬入皇陵,生生世世跟着那个伤害过自己的人,连死也无法解脱,对于她来说这太可怕了。
转眼一月过去,她的册封礼也已备好,而阖宫上下因为她一天到晚只憋在宫里不见人,真是只在那一日得见过她的颜容。
至于潘雨馨,她被君彦直接宣旨,由他另择时候亲册,让整个后宫都傻了眼,纷纷觉得她有能耐,能得君彦如此看重。
“我还以为是何等美人,能惹陛下垂怜,现在看了也不过如此嘛,寻常相貌罢了。”
说着话的人正是丽嫔余清荷,她玉软花柔,动作神情端是霞裙月帔,烟霞色相,整个后宫,若说样貌,那真是没人敢与她争锋的,而她自己对于自身的姿色也是极为骄傲。
有别于寻常元国女子,她皮肤雪白,身上带着不一样的风情,发丝乌黑,有着一双通透的蓝眼睛。至于为什么拥有这一切,那是因为她本身并不叫余清荷,她是由异国进献的贡女,送来前她娘说这里的名字在元国并不通用,所以才给她改了个元国的名字。
听闻她所言,静嫔林蓉抿嘴一笑,拱火道:“就是可惜啊,任妹妹富贵牡丹一身香,也不抵清丽春兰一滴泪呀。”
丽嫔因为是异国人,不通元国的文字,也不太愿意学这些东西,不太懂她的暗喻,只是凭借多年相处下来的直觉感觉她是在嘲讽自己比不过顾回雪,便直言道:“那也好过你啊,什么也比不过,多尴尬啊。”
这么说完,她也不管静嫔气得如何跳脚,转身就走。她自进宫起便与静嫔不睦,但可不是她惹事,而是静嫔先行挑起的争端。
她本来也不懂她为何这么针对,不过这么多年她也算看透了,大概就是自己相貌艳绝,而在她之前,静嫔就是靠着明媚艳丽的样貌夺得君彦青睐的,她入宫后,直接将相同类型的静嫔压的黯淡无光,所以就发展至如今了咯。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天生就长这样,就是好看啊,别人都比不过,怪她咯。
唉~美貌也是种罪孽呢。
她不禁这么想着,又状若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便是一幅美人郁郁图。
因为顾回雪和潘雨馨二人都完全不出自己的宫殿,又更是被皇帝亲自下旨,免去了二人的晨昏定省,所以后宫众人都对此颇有微词,毕竟她们一群人累死累活,每天早早就要起来梳妆,她俩倒是悠闲。
准确来说,其实是皇后那边的人对此愤愤不平,如淑妃、贤妃之流就对此毫无波澜,所以二人直接坐下喝茶了。
“这宫里还真是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啊,听说前几日林答应去了苍星殿拜访,却得了人王嬷嬷一句,主子身体抱恙,不宜见客。”万宝柔觉得有些好笑,之后越想越这样觉得,还真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进宫都一个多月了,她这病的可真够久的,初入宫时就对人借口抱恙,这看起来倒像是圣恩正浓,不屑与我们为伍呢。”
闻言,丁沐香只浅浅一笑,打趣道:“你管人家做什么,难不成是嫉妒她圣恩正浓?”
“呵~”她讽刺的哼了声,不屑道:“他不配。”
那个男人对每个女人都是如此,他是没有心的。
“你我都经过了种种才明白今非昔比,郎心凉薄,他们二人也只是需要时间看清罢了。”
思及往事,二人无不叹了口气,还是万宝柔率先道:“不提这个,我听他们说,去苍星殿还能得下人通禀了主子才拒绝,而月室殿那位却是目中无人到下人直接拿了陛下亲令来推拒。虽说陛下这段日子的确常夜宿在她宫里,但这般恃宠而骄,她是生怕自己的日子太好过吗。”
她这么说着,一时也有些担忧,抿唇道:“我看皇后那样估计忍不了多久了,也不知这二人谁会先被拿来开刀,你说我要不要去提点一下?”
听她这么说,丁沐香立刻摇头,劝道:“你又要多管闲事了,这事恐怕非是表面上看起来这番简单,我们最好莫要插手。”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不论到底是如何,秉持着明哲保身的原则,她都不愿意去管,况且人家二位也没有主动,她们这么贴上去反而显得别有用心。
万宝柔一哽,旋即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若我不再做些什么,我就快变得如曾经的万千后妃一样了,没有生气,没有思想,只会麻木的在这偌大的宫里殷殷期盼着一个男人的眷顾。”
“我不该是那样的。”她说。
大概是出身将门,她一向看不惯欺负弱小,胸有侠气,好打抱不平,然而这样的她如今却要在宫里谨言慎行,与人虚与委蛇,她觉得自己变得好陌生。
“好了,别想太多,皇后如今还有得斟酌,况且我们这么贸贸然上前说这些,人家说不定还觉得是别有用心,且再看看吧,若某日在外相遇,我们自然该提点一二。”
只希望那俩人能机灵些避开皇后吧,她心中叹息。
万宝柔也是长叹一口气,跟着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