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鸿州的陈礼尚不知李凌已经将他出卖。
而今日，也到了苏翼虎的行刑之日。
刑部勒令调查的期限已过，未能证明他的清白。
按大秦律例，需斩首示众。
刑场里，围观者众多，但现场却鸦雀无声。
身穿囚服、颈扣枷锁的苏翼虎在士兵的押送下上了行刑的高台。
嬴煜眼见此状于心不忍，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李凌的审问结果并未传回范阳。
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等了。
白君凌面露坚毅之色，手摸向腰间的刀柄。
即将被处死的不仅是苏瑶的父亲，还是大秦的忠勇之将。
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君凌，莫要行错事。”
嬴煜一把抓住了白君凌的手腕，想要阻止他。
劫刑场的代价很重，哪怕他是宣烈侯世子，也难免逃不了皮肉之苦。
况且也救不下苏翼虎。
大秦严律，死罪者如若敢逃，祸连全族。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苏翼虎看向他们，朗声道：“三殿下！白世子！可否与我再说上几句话？”
闻言，嬴煜和白君凌都向他走去，这几句话就相当于遗言了吧。
陈礼坐在一边懒得去管，他不仅不怕两人劫走苏翼虎，还巴不得两人这么做呢。
“三殿下，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以这种方式。”
苏翼虎感慨万千，他从一州统帅变成了阶下之囚。
而三皇子当初的意气风发好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嬴煜苦苦一笑，“时间不长，却改变许多。我没能保住将军，实在有愧。”
“殿下不必自责，这就是我苏翼虎的命。”
苏翼虎眼角泛泪，几十年前他便死过一回。
如今刚获新生，又仿如昙花一现，刹那后又是枯萎。
转而他看向一旁的白君凌，脸上又有了笑意。
“白世子，苏瑶那丫头任性了一些，还望你多多包涵。
她给我写过书信，难藏对你的爱慕之意，世子若不愿，请告知吾兄，他自会让小女不再叨扰于你。
还望莫要对小女严语相加，她今日起，便没了父亲。”
他不怕死，只是放不下苏瑶。
白君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郑重承诺道：“苏将军放心，我会照顾好苏瑶的。”
有了这一句话，苏翼虎心中的巨石落地。
此刻，久观不语的陈礼站起身，“时辰已至，该行刑了。”
他迎上嬴煜杀气腾腾的目光，眼中满是挑衅之色。
这场交锋，他胜了。
嬴煜强拉着白君凌退下，苏翼虎跪于高台上。
行刑者高高举起宽大砍刀，刀刃在日光下闪出令人心颤的寒光。
刀落，人头落。
世间再无苏翼虎。
忽而天公滴泪，雨水淅沥降世。
从轻微斜细至倾盆如瀑不过短短一瞬。
雨水冲刷走高台上的鲜血，让忠将的冤屈之血流淌至每个人的脚边。
嗒嗒嗒——
马蹄踏破水花之声传进刑场，嬴煜众人循声望去。
如障的雨幕之中，数百金甲黑披的骑兵疾驰而来。
是御卫军！
他们冲进刑场，为首之人勒马高举圣旨。
“奉陛下之令！户部尚书陈礼陷害忠良，即刻捉拿回京下狱，听候刑部发落。
拿下！”
数名御卫军当即翻身下马，直奔陈礼冲去。
陈霖大惊，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立刻挡在自己父亲身前。
“父亲快走！”
陈礼未动，看着嬴煜。
原来自己输了，还输得彻彻底底。
“霖儿，让开，为父不会有事的。”
御卫军冲来，一把就将陈霖推倒在地，擒住陈礼。
白君凌见此只觉大快人心。
而嬴煜则愣住了，嘴里喃喃道：“不对劲，不应该是这样……”
他感觉有一只大手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御卫军来的时间太巧合了，早来一秒苏翼虎都不用死。
而且圣旨上为何没有提到要救苏翼虎，只是说陈礼陷害忠良。
嬴煜恍然大悟，身形踉跄，他和陈礼都是输者，真正的赢家是他的父皇。
……
几日过后，
陈礼被押送回京。
嬴煜和白君凌也带着苏翼虎的尸身归来。
刑部尚书府，满府挂素，白如覆雪。
正院中停放着一樽棺木。
苏清尘立于棺木前久久不语，攥紧的拳头一刻未松。
一身素缟的苏瑶跪在那里痛哭不止。
她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想不到当初一别竟是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白君凌缓缓走近，在她身旁蹲下，愧疚道：“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离京前往范阳时答应过苏瑶，要救下她的父亲。
可如今，苏翼虎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苏瑶没有理会，她不怨任何人，但父亲已故，她悲伤到不想说话。
不远处，嬴煜和武曦并肩而立。
“这几天你多关心一下苏瑶吧，苏将军的离世对她打击太大。”
“嗯，我会的。”
嬴煜微微点头，随后走向苏清尘。
“苏尚书，我……”
他的话还未说全，苏清尘先声道：“殿下不必多言，翼虎之事错在陈氏，我苏氏从今往后，与陈氏势不两立！”
“陛下驾到！”
府外传来喊声，秦皇一脸严肃地走来。
他来到苏清尘身边，对着棺木鞠了一躬。
“朕会追封翼虎为鸿威将军。”
“谢陛下之恩。”
苏清尘悲从中来，弟弟用命换来了州将的最高荣誉。
可又有什么用呢？
秦皇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然后对嬴煜说道：“跟朕来。”
两人来到一处偏僻无人之地。
嬴煜率先开口问道：“父皇，七杀审问李凌，何时出的结果？”
秦皇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便直接说出真相。
“是朕压下的消息。”
果然如此。
嬴煜认证了心中猜想，但他不理解。
苏翼虎明明是忠心于皇权、忠心于大秦的良将，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冤屈而死。
秦皇看出了他的不解之意，主动解释道：“只有苏翼虎死了，朕才能放大陈氏的罪过。”
“就为了一个放大罪过，眼看着忠将冤死而不管不顾？”
“当然不仅如此，苏翼虎已经回归苏氏，他便是世家之人，朕不放心。
况且他的死可以引得陈苏相争，我嬴氏皇族可坐收渔翁之利。”
嬴煜很难接受这个说法，仅仅是为了这些，苏翼虎就成了牺牲品。
他又问道：“那陈礼应该死不了吧？”
既然想要陈苏两败俱伤，那必要两者实力相当。
苏氏有苏清尘统领，陈氏就离不开陈礼。
秦皇笑着回道：“自然，不过陈礼需要交出五个陈氏的替罪羊，他的长子陈霖已经自告奋勇了。”
嬴煜第一次感觉父皇如此可怕，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权术吗？
将每个人都算计在其中，哪怕这个人有多少贡献，舍弃时毫无半分犹豫。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父皇太过陌生。
“我没想到您竟会这般冷血。”
秦皇闻言不以为然，“冷血？先帝之时，苏翼虎已然犯下死罪，苏清尘当时还是兵部小吏，若无朕相助，苏翼虎免不了一死。现在只不过是让他把命还给朕罢了。
而且先帝在位时，世家权势滔天，你以为朕登基以来是靠得什么才压住他们？朕的情分都是留给自家人的，在朕眼中，只有嬴氏族人的命才是命。”
嬴煜沉默了。
他不知该怎么反驳。
他已经分不清父皇的话究竟是对是错。
看来齐远升所言非虚，那的确是无数性命堆起的宝座。
他开始担心武曦。
苏翼虎尚为秦将，亦被无情舍弃。
可武曦连秦人都不是，如若有一天父皇要用武曦来换取大秦的利益时，自己该怎么办？
这一刻，他想到了权力。
嬴煜想要掌权，想要让自己的力量足够到保护身边之人不受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