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大雪封山,冷的刺骨。九重天上却秋高气爽,很是怡人。
一眼望去,群山环抱仙雾掩映之间,一座巍峨的城池隐隐露出一角,高楼矗立,气势雄浑。
江棪趴在席兰钦腰间的困妖袋沿边偷偷往外看。
这是他第一次上九重天,当初他要是早找到路上来,想必也不用被追杀得那么惨。
江棪没能瞧上两眼,就被一根手指给摁了下去。
江棪:“……”好想骂人。
不多时,众人来到南天门。朱红的城门几近百丈高,顶处光芒刺眼,很是唬人。
听到动静,左右两旁的威武石狮缓缓睁开眼。
左石狮打了个哈欠,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那位上界灵将二话不说,一拳轰了过去。
左石狮瞬间清醒:“朱将军?!过!”
朱将军轻轻冷哼一声,神情倨傲,正要抬步向前,哪知右石狮突然警觉。
“不能过!有妖气!”
江棪愣住,哪有妖?
天兵忙拔剑出鞘,目光寻找妖在何处。
那位朱将军倒是冷静,一副稳如老狗的模样,直接回头看向了身后的明王,像是等一个解释。
席兰钦用手指随意碰了碰困妖袋,打了个哈欠,淡淡道:“路上顺手抓了只小妖,还没来得及处置。”
朱厉的目光落在那黑色的袋子上,没有为难,转头朝石狮说道:“这位是明王殿下。”
左石狮一惊一乍,道:“明王殿下?!过过过!!!”
右石狮又严肃道:“慢着,还请仙君把斗笠摘了,以真面目示人。”
席兰钦便摘了斗笠,收进纳戒中,石狮盯着他,直到确认了身份,才闭上眼。紧接着两座石狮同时张口,低低沉沉的吐出一个字:“开——”
只听一阵阵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大门缓缓打开——但见目光所及之处美不胜收,飞檐斗拱,灵鸟高飞,琼林缤纷,青翠欲滴。
到底是和凡人城池不同,九重天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仙境,是所有下界修士的向往之地。
朱厉朝天吹一声长哨,云海远处立马传来一声清脆的长鸣,响彻天地,瞬间让人灵台清明。路过的神仙都不由自主的驻足远望,神情也变得平和下来。
困妖袋不隔音,江棪觉得这个尖锐的声音难听至极,像是指甲刮在黑板上的声音,他不得不捂起耳朵。
一只金翅大鹏振翅而来,遮天蔽日。
不消片刻,巨鸟便落在了众人面前,抖了抖羽毛,骄傲的昂着头,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
这是来接人的。
朱厉朝席兰钦说道:“明王殿下,帝君就在明心殿等你。”
席兰钦点了点头,走出去两步又突然回头问道:“天火是谁召的?”
这声音很轻,轻极了,像是随口一问今日的天气如何。
朱厉神情一僵,垂眸答道:“是......是仙台上奏,帝君准允,三圣女给的火种,最后由南方一位将军去执行的。”
明王看似也听得随意,仍直勾勾的看向朱厉,眼神仿佛在问“还有呢?”
朱厉抬眸飞快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眼,“咳,这位将军明王殿下可能不记得了。”
席兰钦:“是谁?”
朱厉又猛咳两声,“咳咳……小人物一个,不提也罢,他也只是奉命行事。”
席兰钦继续追问:“是谁?”
朱厉汗颜:“是在下。”
天兵们默默退了一步,默哀。
席兰钦背着手,黑衣如鸦翼,更如一尊煞神站在那,与身后宜人的风景格格不入。他道:“......你,我记得。”
朱厉僵硬的站在原地,不自觉的提心吊胆。
他早就知道这个活不该接。
他常年在天神底下做事,没少和明王碰面,早就混了个脸熟,但关系不好也不坏。
这个年轻的明王本就是个性格怪异的神仙,相当不合群。偏偏帝君对他无比包容,简直当亲儿子养。
既然讨好不上,那就别得罪好了。
当初要派人去诛杀裴执时,平时闲到蛋疼的神仙们不是变成大忙人,就是这里痛那里痛,推脱来推脱去,于是这破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朱厉连夜就写好了遗属,就等这一天到来。
“朱将军别紧张。”明王笑了,抬手拍了拍朱厉肩上的银甲,“孽徒罪有应得,你替我清理门户,真是辛苦了。此行匆忙,改日再备薄礼登门道谢。还望朱将军勿怪。”
光武七年,朱厉于九重天,会见明王,卒。享年一千岁。
朱厉脸上挂着苦笑:“不辛苦。”
命苦。
金翅大鹏振翅而起,遥遥朝着远处最高的一座仙山飞去。
仙山上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宫殿,宫殿全身雪白,掩映在一片仙雾之中,干净到神圣的地步。任何人来了这,都只会产生一个想法: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干净的地方了。
席兰钦从巨鸟背上飞下,黑靴踩在白砖上,正要走,却被金翅大鹏拦住了。
它像只巨大的走地鸡一样走近,再将脑袋伸过来,低着头,瞅着人,面色不善。
无奈,席兰钦敷衍的用力揉了两下。
巨鸟心满意足,堂堂神兽竟发出“咕咕”的呼噜声。
席兰钦看着它圆滚滚的模样,熟络的说道:“看你飞的吃力,许久不见,原来是又吃胖了几圈。”
金翅大鹏瞬间变了脸,尖锐的叫了一声,炸了毛,瞪了明王一眼后便气呼呼的飞走了,让明王吃了一嘴灰。
席兰钦弹了弹身上的仙尘,无奈道:“小姑娘脾气还是那么大。”
低头才发现困妖袋里的孽障又不老实了。
江棪正挂在袋子边,随时要掉下去的样子。
“别光看着,救人啊!”
就这几尺的高度,还能摔死不成?
光明殿没有天兵,外面只有一片翠绿茂盛的竹林,很是冷清。
席兰钦将纸人捏起来,提到眼前,“小妖,你想翻天不成?再胡闹,我就把你从天上丢下去。”
江棪谨记自己的涵养不能丢,深吸一口气,将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一切都是误会,我就是个凡人。我也不是有意穿进你的傀儡里,更不会夺舍。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该承受这些,这没道理,也不公平……”
席兰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江棪看他没有反应,心里也紧张起来,“明王殿下,你是神仙对吧,神仙都是善良的,怎么能冤枉好人?”
不知道江棪哪一句话有问题,席兰钦突然笑了,“说完了?”
“没有。”江棪认真盯着他,有理有据的说,“如果我心怀不轨,我为什么会去夺舍一个被大魔头囚禁三年的傀儡,我图什么?”
说着,江棪发现席兰钦的目光带着些许茫然的放在自己身上。
这换江棪不理解了,是他哪句话说的不够清楚吗?
很快,江棪猜到了一种可能性,不确定的问道:“你一路上也听说了不少,难道你竟不知道‘自己’被徒弟囚禁的事?”
看明王这幅表情,江棪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位神仙也不知闭关了多久,只丢了个傀儡留在世间,哪知修仙界风云变幻莫测,等察觉到出大乱子时早就为时已晚。
一开始江棪和大多数人一样,都知道明王和魔头的师徒关系非常恶劣,否则那魔头也不会光逮着一根狗骨头啃。
可就在这一刻,江棪发现也许事情或许并没有这么单纯。
裴执对明王的恨意似乎已经成为了疯狂的执念,然而,反观明王所表现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毫无憎恶之意。
甚至,明王给江棪传达的信息仅仅是:他们师徒怎会反目成仇到这种地步?
难不成他们的关系原本很好?
也不见得。
俗话说师长如父,学生如子。明王老光棍一个,应当把从小教导到大的徒弟当成亲儿子养。
可这“亲儿子”死的那样惨烈,明王也不见得有多难过,该吃吃该喝喝,不恨也不爱,也不知这张皮囊下裹着多么冷硬的心。
江棪想,换他是裴执,定要气得从底下跳上来给这老混蛋两个窝心拳。
席兰钦皱了皱眉,又松开,轻描淡写的说道:“不巧,没人说过。啧,还是真是长本事了……”
这最后一句,江棪知道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江棪傻了,怎么会有人听到自己被“囚禁”,还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夸奖对方长本事了???
这个话题到这就戛然而止了。
席兰钦把江棪放回困妖袋上,说道:“小妖,你是担心我会杀你吧。我没说过要杀你。”
江棪趴在袋沿一愣。
紧接着,席兰钦的话又让他冒起了冷汗。
“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清楚一点,你现在是我的傀儡,你心里的小算盘我一清二楚,我不杀你,你也别找死。”
说完,席兰钦低头看了一眼,纸人不知何时已经进了袋子里,还封了口。
席兰钦心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挺有脾气的。”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是兰钦吗?”
席兰钦话音一顿,抬起头来,敛了敛神色,道:“姑父,是我。”
江棪正满头凌乱的盘坐在袋子里,一听外面的动静,便不自觉的抬眼往上看——自然是看不见的。
穿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些传闻多少还是听过。能让席兰钦称作姑父的男人,只有天道之下、万仙之上的天神明无烬。
看来传闻并非只是传闻。
外面的声音陆续传进来。
天神的声音很年轻,如古琴一样平稳和缓,又如流水般温柔,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江棪又重新打开袋子,悄悄探出头。天神,又能和别的神有什么不一样呢?
须臾,只见竹林之中,一名白衣的男子缓步走来。
赤足,散发,怀抱一只打瞌睡的胖橘猫,橘猫脖子上戴着长长的一串佛珠,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白衣和尚。
随着天神的走动而微微晃动。
天神的模样端正而年轻,却是一头白发,周身环绕着淡淡灵光,充满神性。他踩过的地方,好似连一根草都要得道成了仙。
可当江棪注意到天神那双颜色异常暗淡的瞳孔时,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惊。
这……天神,难道是个瞎子??!
但还没等他惊讶完,一种强烈的眩晕感便猛地袭来,同时还伴随着剧烈的耳鸣,天神的模样瞬间模糊,变成一团难以直视的金光。
“嗡——”
尔敢直视神。
江棪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碎了,要死了,脑袋都要炸开。
终于,眼前一黑,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但在晕过去之前,他隐约听到天神说了什么。
“那颗天煞星并没有陨落,苍生仍处于危难之间。他是你种下的因,只能由你去了结,天命所归……”
了结?了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