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历三十六年冬,临安郡。
漫天鹅毛纷飞,全郡上下一片祥和喜悦。
“爹爹,雪,今年下雪了!”
“华儿。”
埋头在田间劳作的楚渔,擦了擦手上的污泥,笑着一把将小脸通红的儿子捧起,慈爱的目光中,依旧带着一丝忧愁。
“爹爹,今年老天降了瑞雪,大伯和二伯不会再为难我们了吧?”
这名唤做华儿的孩童,朝自己的手心哈了口气,张开小小的巴掌,轻轻抚摸着楚渔略微发紧的眉心。
“哈哈,我的华儿如此可爱,自是不会有人为难你的。不过,你这称呼得改改,可万万出不得临安!”
“唔,华儿知错了!”
许是被儿子的小手温暖,楚渔眉心舒展,脸上再无半分忧愁之色。
嘴上虽训斥了几句,眼神中却越发坚毅。
“三年,三年未曾见过雪了,明年咱这临安郡,家家户户应该都能存下些粮食了罢!”
楚渔单臂托举着儿子,凝视着逐渐被白色所覆盖的田地,低声祈愿道。
“爹爹,华儿今年能不能留在临安啊?华儿不想进宫!”
怀中的孩童将身子靠紧了几分,小手微微有些颤抖。
“华儿乖,进了宫可有许多往日吃不着的美味,那望月酥,梨花糕,临安这小地方可吃不着哩。”
楚渔宠溺地搓揉了几下儿子的脑袋,若是有的选,他又如何愿意去那噬人的险地呢?
“不要,不要!我就想呆在临安,那些东西再好吃,我也不要!爹爹,你就说华儿染了风寒,去不了了!”
“华儿,休得胡言!爹爹答应你,等在宫里过完年,爹爹就教你习武,如何?”
“真的?我可以习武了?爹爹是益王,不能说话不算话的!不然……不然我就告诉娘亲,让她打你屁屁!”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咱们拉钩。”
说着,楚渔便伸出了小指,轻轻勾着华儿的小手,同时将一股暖流渡了过去,怀中的孩童舒服地扬起了小脸。
“嘻嘻,我可以习武了,我可以习武了!”
听得梦想近在咫尺,华儿兴奋极了,那些烦心事全都抛到了脑后,小脸上洋溢着憧憬之色。
“咱们得说好了,习武归习武,林先生的功课也不能落下。”
“哼,爹爹整天就知道下地,我的功课做得可好了,林先生每天都夸我呢!等过完年,他就要教我手谈了!”
“哦?我家华儿如此聪慧?等你将林先生的一身本事学完,咱父子俩比试比试?”
“哼,爹爹就会欺负人,林先生可说了,这大运朝下棋能赢你的,除了爷爷再无第二人,爹爹就是想欺负华儿!”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
楚渔被儿子稚嫩的话语逗得大笑,同时不动声色地,朝着不远处的马车微微颔首。
“王爷,世子体弱,瑞雪虽是喜兆……”
就在这父子和睦,静赏雪景之时,一名身披玄铁重甲,腰间别着利剑的将军,生生将此打破。
“怎么?这雪太子看得,我楚渔的儿子,看不得?滚回去告诉太子,争天下别争到我临安来!”
楚渔此话一出,那名将军顿时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连道不是,可低垂的眼眸中,却并无多少尊敬之意。
“罢了,本王也不是附庸风雅之人,这雪,不看也罢!华儿,咱们回府,让娘亲陪你堆雪人如何?”
“堆雪人,堆雪人!我要堆一个比爹爹还高的雪人!”
“好,堆一个比爹爹还高的雪人!”
华儿终究还是个孩子,听得此话,立刻便恢复了本性,欢喜着就从楚渔手中挣脱。
他厌恶地瞧了一眼跪在旁边的将军,待得绕到其身后,转身扮了个鬼脸,又继续欢脱地奔向不远处静静等候的马车。
马车之中走出一名饱腹诗书气的先生,朝楚渔遥遥拱了拱手,随后便将华儿接上了车。
“哼!”
见到儿子离开后,楚渔闷哼一声,足下轻踏,空中的雪花像得了灵智一般,自动避了开来。
他那原本田间农夫的模样,瞬间变得伟岸,背影似是一头亮出獠牙利爪的猛虎,煞是骇人。
而他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一道深深的足印,要知道,冬日的田地本就僵硬,加之今年降了雪,更是硬如铁石。
“锻骨境!三十岁的锻骨境!”
跪在地上的将军,被这声闷哼震得身躯一颤,偷摸抬眼,便瞥见这等情景,顿时双瞳瞪大,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待到楚渔的马车彻底消失后,他立即起身,三两步便跨上了自己的战马,此等重要的消息,他必须第一时间告知太子!
“林先生,听华儿说,您准备教他手谈?”
上了马车后,楚渔一边将身上遍是污泥的衣服换下,一边开口询问道。
“回王爷,世子天资聪慧,早些学学手谈,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车中书生恭敬地回复道。
“你可别太夸他了,适当严厉些,若是被我那两位哥哥抓住把柄,少不得几分麻烦!”
换上常服后,楚渔整个人的气质骤然大变,马车中的温度也跟着上升了几分。
“你的伤恢复几分了?我还指着你替我指挥军队呢!那群大老粗,没一个靠得上的!”
“多谢王爷关心,林某的伤已近乎痊愈了,就算陪着王爷策马千里,亦无大碍。”
“那就好,唉,也不知我等,还会不会再有策马奔腾的一天。”
“自然是有的,太子和二皇子可不是喜欢安静的人。”
“打吧,闹吧,我只想守住华儿母子,守住我的临安郡,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楚渔帮听困了的华儿掖好毯子,目光变得深邃了几分。
“二皇子怕是不会想您消停罢。”
林先生看着面前这位,曾经为大运王朝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的益王,此刻俨然只是位慈祥的父亲,哪还有半点杀气?
他的这句话,到嘴边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身为军师的他,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益王的心思,他揣摩了这么多年,也仅仅知晓个皮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