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苏向晚就醒了过来。
屋里的灯已经熄了,就着微弱的光线,她扶着头看了一圈,确定这是个陌生的地方,这才掀开被子落了地。
衣裳乱得没法看,在床上睡了一晚上,都皱成了一团。
似乎是听见里头的声响,红玉从外头走了进来。
“小姐,你醒了。”
她显然在外间守夜睡过去了,这会还没完全醒过神来。
苏向晚被她的困意传染,也打了个哈欠:“这是哪里?”
记忆只到元思把吴管家找来,她太尴尬了,就喝了杯酒,想借酒醉混过去。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正常来说,她喝醉酒了,元思和红玉应该会把她送回苏府的,就像上次一样。
“小姐你忘了,昨晚顾大小姐在豫王府设宴,我们现在在豫王府。”
“豫王府?”
她稍微惊讶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下。
苏向晚拍过很多古装剧,一般的大户人家,家中都备有不少的客房,更不用说豫王府这么大的地,光是院子就有几座,有一两个客房招待客人,也不足为奇。
昨晚上顾婉跟她都喝醉了,聂氏的案子正在查,喝醉了留宿一晚,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虽然赵容显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客的主人家,不过他应该还没不近人情到把两个喝醉不省人事的姑娘家连夜送回去
——不就两个客房的事,又不是睡他房里。
苏向晚心放宽了,觉得人家大大方方让你住了,自己也没必要纠结这些细枝末叶的小事,当下就对红玉道:“我该换一身衣裳,这一身都皱成一团了,你昨晚怎么不帮我脱了……”
红玉这样面面俱到,事无巨细的人,不应该呀。
红玉早就备好了,当下就从桌子上拿了衣裳过来,“奴婢都备好了,昨晚上殿下说你好不容易睡了,便不要折腾,免得又把你惊醒,便没有帮你更衣。”
她不好说豫王殿下当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红玉胆子原本就不大,又身在豫王府里,当时在房间门口碰见走出来的豫王殿下,那眼神像要杀人一样,当下吓得都不敢说话了,自然豫王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不容易睡了?”
她不是一杯就倒过去了吗?
苏向晚听见红玉提起赵容显,就多问了一句:“我喝醉了之后,应该没发什么酒疯吧?”
红玉想了想,应道:“这倒是没有,奴婢到的时候,小姐就已经不省人事了,元思说豫王殿下送你回来的时候,你就在昏睡之中。”
那应该没什么事了。
苏向晚脱了外衣,让红玉帮她换上新的衣裳,一边摇头一边嘀咕道:“真是太尴尬了,下回我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总是在背后说人,果
然就是要遭报应的。”
红玉不知道苏向晚嘀咕什么,就问她:“小姐说什么了?”
苏向晚想了想,有点发愁。
躲是躲不过去的,还是得见赵容显,也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膈应起来……
他们两个握手言和也没过多久,赵容显好不容易才给她点好脸色看,得了,这下又回去了。
她想着想着,后知后觉地想到红玉的话,转而问她:“等等,你说……是豫王殿下送我回来的?”
红玉点了点头:“嗯,元思说殿下先送你回房,而后让他过来寻我过去服侍你。”
“你是说……”苏向晚眨了一眼,“不是你和元思其中一个人,而是他送我回房的?”
红玉看她脸色不好,想了想还是说了:“奴婢来的时候,只看见豫王殿下一个人,连个多余的下人都没有,而且……而且殿下好像很生气的模样。”
“……”苏向晚的小心肝又颤了一下,“很生气?”
“奴婢也不好说,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吓人,跟要杀人似的,奴婢本来还想,是不是小姐你醉酒冒犯了,惹了殿下生气,不过进来的时候看到你睡得好好的,又觉得不像……”
苏向晚脸色惨白,跟见鬼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是说了些冒犯他的话,不过也不至于……”
不高兴的话把她扔一边不就行了吗,还送她回来,把自己气死做什么?
红玉就安慰苏向晚:“这……豫王殿下都让小姐宿在豫王府了,应该不至于因为几句冒犯的话,就这么生气吧,兴许是奴婢自己太害怕,想岔了呢,毕竟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奴婢什么时候看豫王殿下,都觉得他看起来像要杀人……”
苏向晚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
也只能这样想了。
赵容显本来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他对顾砚还不是端着一张一百年不变的冷漠脸,别说是对她了,偶尔温和一下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衣服更换好了,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带着红玉走了出去。
这里是豫王府,赵容显应该还在府里,这个时间点兴许还在睡觉,她就不好叨扰了。
在苏向晚看来她夸赵容显刀子嘴豆腐心是夸奖的话,关于宴席多出来的两个位置,也真的是随口胡扯的,但真的说不准大佬会不会觉得这是在冒犯诋毁他。
苏向晚自己是个心大的人,但是有人在背后谈论她,她都会觉得不舒服。
当时跟顾婉在宴上,她还跟顾婉说背后议论别人不好,结果她自己就跟元思说起来了。
大佬小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干嘛好端端地要作死呢?
当然现在后悔,那些话也收不回来了。
院子里又空落又冷清,此刻天将明未明
,半亮不亮,站着一会,感觉比昨日都要冷几分。
冬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
她站了好一会,让寒气冻得清醒一些,方才对红玉道:“看看顾大小姐在哪个房,先去找她再说吧。”
红玉连忙就道:“顾大小姐不在豫王府,她昨夜就回了顺昌侯府。”
夹杂着冷霜的气息扑过来,从领子钻进去,冻得她一个激灵。
“回顺昌侯府了?”
所以……
昨夜里豫王府留宿的醉鬼只有她一个?
“是的,是顾大人连夜来接回去的。”
“顾大人啊……”
苏向晚摇头笑了笑,得亏顾婉有这么疼她的大哥,百忙之中都要抽个空来接她回去。
红玉冷得呼了口气,忍不住就道:“小姐,那我们现在如何,要先回府吗?”
她自己心里也没盘算好。
走是要走的,苏兰馨那里还有一条线等着收网。
但就这么走了,好像也挺没有礼貌,更别说她应该道个歉什么的。
苏向晚想了想,问红玉:“元思呢?”
红玉还没应,元思从梁上探出头来,睡眼惺忪的样子。
“有事?”他挑眉问道。
苏向晚就想脱鞋子把他打下来。
不过他应该能躲过去,也就不费那个劲了。
“就……走之前要跟主人家交代一声吧。”
元思便道:“王爷又不在府里,你跟谁交代?”
“啊?不在府里?”
元思就笑了,“府里头被个醉鬼占了,他能不走吗?”
“……”苏向晚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的一言难尽。
她这时候忽然想起一个段子。
说的是一个两个匪徒打劫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结果女子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然后匪徒就想放她走,可惜那丑女死活不下,说要不你们劫色吧,结果那匪徒咬咬牙,说车我们不要了……
苏向晚本来还想着至少赵容显没把她扔出门口,不算得太生气。
结果发现他连豫王府都不待了,打击可想而知。
就……
那么生气吗?
生气到……连跟她在一个屋檐下都忍不了?
元思看她好像难过得快哭了一样,忍不住就斥道:“出息,可长点心吧你。”
若是在外头喝醉了不省人事,她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他有些恨铁不不成钢地撇了撇嘴,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转了个话题:“对了,苏府那边有动静了。”
苏向晚压下抽动的眼角,摇摇头先定了定神。
先把正事办完了再说。
“先回府吧。”
她知道元思说的有动静,是指什么动静。
蒋玥联络苏兰馨用的信鸽,又出现了。
知道苏兰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又准备参与进聂氏和顾澜的案子里,眼下最坐不住的人,应该就是她了。
回
到府里,天色已经十分亮堂了,不过霜气浓厚,看什么都还是雾蒙蒙的。
平日这个点是刚好去给苏老夫人问早安的时候,不过顾砚走过了那么一趟之后,苏老夫人现在也不用她过去了。
苏向晚一路回了房,翠玉换了红玉的差,进来服侍她洗漱。
水是刚烧好的,温热得冒着轻烟。
她把手泡进暖水里,轻轻舒出一口气来,就听翠玉出声道:“小姐,大小姐昨夜到晚阁来等你,后来等不着你回来,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对了,还有苏远黛。
蒋玥事还没完,宸安王府的亲事也还没有解决,京兆府尹里头刺杀的那伙人,以及出现在苏府祠堂那个神秘的婢女,一件件都悬着。
紧接着,这个原本可以押后处理的问题,这会就挤上来放到了她的面前。
“去远阁吧,我同她一块吃早饭。”
她始终记得,剧本里苏远黛最后会跟苏向晚反目成仇。
虽然她已经改变了很多事,但只要有这个可能,她就不能对这个隐患视而不见。
远阁里是晴云守着,见了她来,连忙将她迎了进去。
一屋子的下人循规蹈矩,个个严谨安静,大家身上好像都背了一把尺,个个战战兢兢。
这倒是提醒了苏向晚,苏远黛本来就是个果断狠厉的人,她唯一的优柔寡断和退让,全都无条件给了她。
在管家这一方面,下人们服服帖帖,事务也井井有条。
苏远黛天生就是强势的人,这种人极其有自己的主见,并且不能轻易被糊弄过去,苏向晚倘若打算撒谎,只怕不能够。
晴云给她上了茶,笑眯眯地道:“大小姐这会在老夫人那里请完安,也差不多要回来了,三小姐先坐一坐。”
苏向晚带着翠玉在桌前坐下,微微笑道:“好的,你去忙你的吧,不必伺候我了。”
晴云点了点头,退到一边去。
虽然苏向晚说不必她服侍,但她也不敢怠慢,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确保不会打扰到她,却又能第一时间响应她的传唤。
打从第一日开始,苏向晚就知道苏远黛身边的丫鬟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极好的,碧罗尤甚,不然她当初也不会把碧罗派去她院子帮她。
桌子上放着未绣完了花,苏向晚起身走过去,看了看上面的花样子,复又放下。
女红她真是一点都不会。
苏远黛这种全能型女主,居然不是女主,苏向晚真是想到头掉都不知道为什么编剧要这么设定。
在绣线的旁边,放着两本书,苏向晚顿了一下,拿起其中一本来。
两本书都是杂书,记载的都是一些坊间野史,大多是胡说八道,当然也有一点是真的,不过是被夸大其词来说而
已。
苏远黛是不会看这些书的,原主苏向晚也不看,倒是现在的她为了更加了解大梁以及各种风土人情习俗,找了不少这种书,先前苏远黛还因此说过她总是不干正事。
正经的姑娘家没人会看这种杂闻,有这个空还不如多练几个字,多背吉首诗词什么的。
晴云连忙就道:“大小姐知晓三小姐喜爱看这些书,专门找了给你的,不过还未来得及拿过去晚阁。”
苏远黛找的,那定然不是坊间随便就能找到的书了。
就苏向晚所知道的,那些杂七杂八的野书之中,妄议编排皇室的,不管真假,基本抓到了就是一个死字,但抵不住还有人不怕死地私下编纂流传,这种亦真亦假的消息之中,往往有很大信息量。
当然她先前也看过很荒唐的,说先前皇后娘娘因为被皇上责骂,一时想不开拿剪子剪了头发打算出家当尼姑,说的好像自己就是那把剪刀,亲眼看见了一样。
其实刚好只是皇后娘娘在剪花,恰好皇上过来,因着后宫一些烦心事被说了几句……
但卓大人先前在洛阳的事,的确是她在这些野书上看见而过专门去当地求证的。
苏向晚在桌前坐下,随意地翻了翻,发现这一本居然还提到了赵容显。
——
当今豫王,姓赵名珩,字容显,其父乃前太子殿下赵衍,其母昭阳郡主聂舒。
苏向晚脑子里像闪雪花一样,稀稀碎碎地浮过什么。
“原来他本名叫赵珩……”
苏向晚念叨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先前是不是听过。
可她的确是现在才知道赵容显本名叫赵珩。
据她所知,大梁出身显赫家庭的人,基本都有名有字,像赵昌陵和赵容显这样位高权重的人,除了父母亲人或者比他们更位高权重的人,直呼名讳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外人称呼他们,都是用表字称呼。
表字一般都是后来起的,可以是赐下来,可以是朋友赠与,也可以是长辈帮忙取,还可以是读书之后先生给的。
在这个名门圈子里头,大家交往都是互称表字,没有人会直呼大名。
女子有表字的就很少的,少数那几个都是身份极其尊贵的,比如顾婉,字妍若,蒋玥出身国公府,可她是庶女,所以现在都没有表字,不过以她如今在府中地位,家中给她赐字,再将她过到嫡母名下转为嫡女,也不是不可能。
“赵珩。”苏向晚抓着书,又重复了一遍。
她每念一次,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隐隐约约的藏在记忆深处,可仔细地去想,又想不起来了。
“到底忘记了什么呢?”她看着书上的赵珩两字,微微眯起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