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后来呢?掌门大人。”
“后来啊……”
颂舟眉角眼梢都带着点温润的笑意,抿了一口茶,冲一直缠着他回忆往事的新入内门的小弟子眨眨眼,“内门每年年末都是有功法考核的,你今日已经扰着我好几个时辰了,还不去修炼?”
这是要赶人了?
苏樱撇嘴,慢吞吞的行礼告辞——不急,过去的只是过去,她可是有足够充分的时间来攻略呢。
终究还是被回忆牵动了情绪,颂舟忍不住又取出放在画缸里的人像图,手指在画布上摸索,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柔情。
“你赔我的闺女!赔我的闺女啊!”
瘦弱的穷苦妇人狰狞着面孔抓着疯马的主人,那富家公子一脸嫌弃地挣手,十分轻易的就把妇人甩在了地上。
略带不满的窥了一眼卿酒和颂舟,富家公子扔出去两锭银子,“不就是一条贱命,这些银两权当给你养老了,本公子还死了匹宝马呢,拿了钱就一边凉快去,少给本公子送晦气!”
围观的百姓自是看得内心愤懑,可是从穿戴上就知道那富家公子的来头不小,自个儿又只不过是平民百姓,谁也不敢上前去指责他给家里惹祸,只好低头碎碎念着数落不是。
颂舟年岁小,少不更事,见那富家公子毫无悔改之意,气得满脸通红,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去理论。
“大公子真的打算要去为那妇人出头?”
卿酒压低了嗓音,询问的话语只有颂舟能听到。
“当然要去!”颂舟的双眼瞪得溜圆,“我们江湖儿女,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侠字吗?这男子作恶后还那么嚣张,我们自然得给他一顿教训!”
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可是大公子,那男子看衣着打扮,来头不小。”
“难道我们云归楼还会怕他吗?”
虽然以云归楼作为自身资本的颂舟显得没有那么的有底气,但是眸光一转想着卿酒是向着他的,那么大权在握是迟早的事,所以颂舟说完之后又继续撸袖子。
围观群众中间的富家公子还在继续用言语辱骂刚失去女儿的妇人,妇人不拿钱,却也只是抱着自家女儿冰凉的身体在辱骂声中痛哭,围起来看热闹的没有一个人上前相助。
“……那么,”卿酒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如若大公子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选择,就去吧。”
于是颂舟便去了。
小孩子的出头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在颂舟为妇人出头后,卿酒也站出身来,那对战的气势就强了不少。
富家公子也是个会看人脸色行事的,料想着颂舟和卿酒背后的势力不小,人也不狂了,老老实实的向妇人道歉,前后的神态和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最后富家公子赔了八十两银子和一口棺材,妇人也没有过多纠缠,抱着自家闺女的尸体向颂舟和卿酒连连道谢。
这一出闹剧便就算散场了,围观看热闹的人也识趣的作鸟兽散。
“大长老,你在想什么?”
见卿酒一直目光深沉的盯着富家公子和妇人的离去背影,颂舟扯了扯卿酒的衣袖,“是我刚才哪里做得不妥当吗?”
那疯马的主人也道歉了,妇人也能够好生安置女儿和度过后半生,不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大公子,”卿酒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今日镇上热闹,晚上应该会有活动,今夜我们就在客栈歇息吧?明日再回去。”
“哦,我可以的。”
惊讶卿酒的欲言又止,但是颂舟也知道有些事情他现在不适合去打听,便识趣的没有问。
[戌时]
华灯初上,夜色撩人。
果然如卿酒说的一样,夜晚时分的街市更加热闹,还有许多白日里见不到的稀罕玩意。
只是,颂舟正摩拳擦掌打算去挑战一下夜市上的击鼓传花,左脚都已经快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去了,又被卿酒给提溜住后领给抱起来了。
这该死的熟悉感!
“大长老?”
他虽然比起卿酒年岁小很多,但是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姑娘抱在怀里,即使不是第一次,也还是压不住内心的那份羞涩。
“今晚上会有一场戏要唱,我现在想带大公子去瞧瞧。”
脚尖一点,卿酒抱着颂舟在夜色里飞檐走壁,还不忘用衣袖护住颂舟的脸,他看不见前方,只有耳边的烈烈风响。
不过片刻,两人便落于民巷一户人家的屋顶,前方有一棵巨大的榆树,正好可以用来遮蔽身影。
“大长老,你这是……”
“嘘——”
卿酒伸出食指地住颂舟的嘴,将他带领到屋顶上的视野最佳处,悄声,“大公子,戏开始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
白日里满口应承着会好生悔改的富家公子带着一帮人马浩浩荡荡的踹开了一户人家的窄门。
竟然是白日里那位妇人!
富家公子支使着家丁把妇人的家里乱砸一通,收刮完所有银钱和值钱物什,还让人把那妇人的闺女尸体从棺材里扒拉出来、扔在地上。
妇人哭喊着上前去阻止,被富家公子的家丁按在地上打,没过多久就已经是鲜血淋漓。
当然,颂舟在那富家公子让家丁踹门的时候就打算跳下去救人,不过被卿酒点了穴位,只能眼睁睁的干看着着急。
“你现在下去再把那富家公子打一顿,你觉得那妇人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卿酒的眸中一片冰冷,在夜色里却亮得惊人,“白日里因为你的出头,让那富家子弟失了面子,换来的是如今的毒打,那如果你今晚再去把他们都打一顿,之后呢?”
颂舟的眼尾晕上一抹薄红,那难道他就要见死不救,遇恶不为吗?
“并不是说你的侠肝义胆和见义勇为是错误,”卿酒像是早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想让公子你认识到,做任何事情都得做长远的谋算。”
“那妇人白日里不敢高声反驳那富家公子的辱骂,就说明了她也知道自己与对方的身份悬殊,也没有和对方死磕到底的勇气和决心,我们能帮她解决一次困难,却并不能保证她能一生安乐顺遂。并且,我们不为她的未来打算的仗义出手,还极有可能会为她招致难以预估的祸患。”
“这也是我想要借此机会说与大公子听的,卿酒现在是支持您的,但是您也得知道,卿酒的选择只是为了宗门兴盛,当您的身份稳固和宗门规划是有利于宗门发展的时候,卿酒自然是会尽十分心为您效力。”
“若是您一直不能成长,不能自己独当一面,孤身一人是早晚的事情。若是您昏了头,做出错误的抉择,卿酒也是会站在您的对立面。”
……
手指停留在画卷上女子的面容上,颂舟垂下眼睑,半晌,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又把画卷收敛起来。
那晚,大长老卿酒用一个残酷的现实画面,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用真实事件催促着他成长。
然后,卿酒面不改色的下屋顶给那妇人治伤和置办丧事,回宗门后又动用了人力去联合官府端了那富家公子的家。
解决了一处地头蛇,官府对云归楼的重视和敬仰增添了不少,平民百姓也在四处传扬着云归楼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