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人事,听天命?”
师有道抬眼望了望天,自嘲一笑,“天道无常,玄机变换,岂是凡人可以揣度。”
“正是因为无法揣度,所以我们才要尽力而为。在我们人族世俗中有句话叫做人定胜天,听着很有魄力吧,但人族世俗中还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完全大相矛盾,是不是很好笑?反正我是觉得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嘛,站在修士的立场上,我觉得人定胜天也未必就不可能,毕竟我们是实打实的,而让天下修士都畏惧的天道,我们谁也不曾见过,既然不曾见过,又何必畏惧?何不放手走一遭?”
张憧憬说着说着突然有点豪气干云的样子。
因为他隐隐感觉到,事情已经快要水落石出了。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有些动因摆在面前,再加上师有道的担忧,一件毫无证据的事也变得让人深信不疑。
张憧憬从方寸戒里取出两坛美酒,说道:“此酒乃青城山剑宗窖藏几百年的好酒,要不要尝尝?”
师有道一听,有点来劲儿,接过酒坛就豪饮了一大口,直呼好酒。
张憧憬淡淡一笑,也不曾想到上次从阿罗哪里顺来的几坛子酒今儿还能派上用场,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天意是啥?
是神妖开战,大地陆沉?
谁也不知。
张憧憬默默饮了一口酒。
放下酒坛,师有道说道:“你那么聪明,想必已经猜到我心中所想。不错,我确实还很犹豫,虽然没有证据,但从整个妖族的举动来看,这场神妖之战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经过了周密计划的。妖族之中,真正有能力杀死我二弟的剑修只有何月和贺不凡,而何月一向不问世事,便只剩下贺不凡一人。”
张憧憬笑道:“或许是我们想多了,真的是我人族剑修所为呢?”
师有道摇了摇头,“我反倒希望是这样的,但事实是妖族境内的人族修士大多都已经被关在了栖凤山的万妖大阵中,流落在外的寥寥无几,如果真的是那些人,他们既然有胆子杀殷小夜,又岂会没胆子公然站出来面对我妖族,又岂会继续隐匿在妖族境内,恐怕早就去闯澜沧城了吧。再说了,神妖之战在神魔大战之后,魔族在东山峻岭已经和人族****,以你们人族的智慧,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杀死我二弟,这不是自找苦吃吗?你们人族胆子再大,再有恃无恐,也不会蠢到想要腹背受敌吧。”
张憧憬继续笑道:“那万一是我人族败类呢?”
师有道笑着摇了摇头,“那就更不可能了,我不知道你们其它地方的人族修士是怎样的,但这些年来在我妖族境内的人族修士一向奉公守法,便是叶武堂那类人犯了错也能忍着屈辱去我妖怪管理局关上几天。所以你说败类,有可能有,但在我妖族境内,几乎没有。”
张憧憬打趣道:“这么说你们妖怪管理局把这片疆域打理得还不错咯!”
师有道理直气壮道:“别的不说,虽然我妖族本身存在不少争端,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向拎得清楚,这些年来,妖族境内或有战斗,却都依法行事,也就最近这几年才开始乱了起来。”
张憧憬苦笑道:“我本来还想安慰你来着,结果你自己给自己挖坑,那看来贺不凡真的有很大的嫌疑啊!”
师有道没有着急说话,再次摇头喝了口酒。
不知是他最大,还是坛子小装的酒少,已经成了空坛子。
师有道再要了一坛酒,一边启开酒封,一
边说道:“都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明日贺不凡总归是要见上一见的,我倒是无所谓,以我世子殿下的身份没人会对我怎么样,但是你不一样,你虽然是狐狸一族的女婿,但也是神仙管理局的人,是人族修士,一旦身份败露,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是有来无回。”
张憧憬洒然笑道:“无妨,为了我希望的天下太平,便是真的有来无回又如何。更何况,我这样的人,未必能轻易死,且不说你们妖族是不是真的想要彻底掀起神妖大战,如果是,他们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如果不是,他们便不敢杀我,毕竟我是分局橘长,这个身份不是什么人都敢杀的。权当是赌一次咯,赌输了就打一架,打不过,我就跑,反正都已经被人追杀好几年了,习惯了。真要是跑不掉,客死他乡了,至少我问心无愧。我为我希望的天下太平做出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人,但这点侠情和胆魄还是有的。”
“好一个侠情和胆魄,我敬你。”
“那我也敬你问心无愧?”
俩人相视一笑,饮下一口酒。
张憧憬又道:“你我都能看出来的事,你猜鹰王是做何感想?”
一语惊醒梦中人。
经过张憧憬这么一点,师有道才想起,迄今为止,鹰王似乎除了对人族迁怒,同意神妖之战以外,并没有没有多大动作。
是没想过同室操戈,还是想到了却和师有道一样不想去揭开,或者说还在犹豫中?
师有道眉头紧皱。
张憧憬笑道:“我就是一说而已,想不通就不要去想,等我们揭开这个谜底,答案自然揭晓。”
师有道点了点头。
在张憧憬想来,鹰王或许还可以成为自己在妖族的一个好帮手。
别的不说,至少在殷小夜事情的大是大非上,他应该会站在自己这边,毕竟自己虽然是为了人族而来,但也顺便帮鹰王查清了一些事情。
但也只是或许而已,张憧憬并不敢抱多大希望,都是活了无数年的老妖怪,谁也曾真正知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张憧憬举起酒坛说道:“师道友,你我相逢乱世,能有幸坐在一起喝杯酒,委实不易,再碰一下,如何?”
师有道笑着举起酒坛。
碰撞之后,一饮而尽。
张憧憬擦了擦嘴角酒渍,说道:“我有种预感,喝过今夜这场酒,明日在霞山必有一战。”
“希望你的预感是错的。”师有道也擦了擦嘴角,把酒坛子还给张憧憬,又问他要了几坛新酒,放进自己方寸戒里之后,起身道:“张道友,时候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张憧憬点了点头,“你先睡吧,我怕以后没机会看夜色了,虽然这边的夜色比不上庆市的好,但还是值得赏一下的。”
师有道突然问道:“江南夜色如何?”
张憧憬笑道:“大概是寂寞的、缠绵的、温柔的。因人而异,因心情变化而变化。”
“寂寞的月色,缠绵的月色,温柔的月色……”师有道嘀嘀咕咕着下了屋顶。
晚风习习。
日光城这边便是在夏天,也比庆市凉快不少,甚至隐隐有些寒气入体,过不了几个月,这里又该大雪漫天了吧。
月色?
月是故乡明啊!
张憧憬最后喝了一口第一坛酒还剩下的最后一点残酒,有些意外的是,本以为不佳的酒量似乎在今夜变得有些海量,喝了一整坛,竟是一点醉意也没有。
重新从方寸戒里取出两坛美酒,一坛抱在怀里,一坛放在身侧。
张憧憬轻声唤道:“王老师,如
此良辰美景,不出来喝一杯吗?”
一道曼妙身影,一闪而至。
“你怎么知道我在?”王雪梅已经悄无声息坐在了张憧憬旁边,然后开始拎起酒坛,启开酒封。
“如果我说是猜的,你信不信?”张憧憬侧头望向那张几近完美的侧脸。
世间美人无数,王雪梅独一无二。
曹青瓷、阿罗、沐萧萧、胡璃……都是惊为天人的美女,但要说分个高低,确实很难,只能说各有千秋。
论风华绝代的话,曹青瓷是前辈,王雪梅是后来居上。论心灵干净,当属阿罗仙子,论率真果敢,沐萧萧别具一格。论妩媚动人,胡璃的一颦一笑都足以颠倒众生。
但要论谁是世间第一美女,谁也说不清,在张憧憬心里,便只有那位庆大的文艺女神独领风骚。
“不信。”王雪梅回答道。
张憧憬撇了撇嘴,“好吧,从我进城的时候就发现你跟着我了,但其实一开始我真的是猜的,所以才会留了个心眼,要不然也注意不到你。”
“竟是猜的?”王雪梅疑惑道。
张憧憬淡淡一笑,“因为我知道你不希望我死在这里。”
王雪梅不可置否笑了笑,“我不希望还只是其次,伯阳才是最不希望你死在这里的人。”
张憧憬点头道:“也是,要不然也不会同意你与我一道了。”
王雪梅拎酒开喝,姿态优雅,委实动人。
尤其是仰头喝酒的那个动作,更让他的身材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月色下,从张憧憬这个角度望去,就像是看到一位披着金黄薄纱的仙子,神秘而又美丽。
王雪梅放下酒坛,抿了抿嘴唇。
张憧憬啧啧道:“王老师,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啊!”
王雪梅扑哧一笑,“干嘛,想追我?我可不想当小三。”
张憧憬苦笑道:“哪敢啊,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自己长成什么样,我自己心里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像您这样的大美人,看得上我就奇怪了。”
王雪梅笑道:“还真不奇怪,我要是看不上你,也不会让你帮我调查老王家的往事了。”
张憧憬咧嘴一笑,“能力和容貌是不一样的。”
王雪梅说道:“能力重于容貌。”
张憧憬憨憨一笑,“那我是不是该可惜自己已经结婚了啊!”
王雪梅一本正经道:“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徐嘉骏是好女孩,别辜负了人家。”
张憧憬也收起玩笑心情,认真点头道:“知道的。”
然后他又神色黯然,独自饮了一口酒,缓缓说道:“知道也没用啊,我不想辜负她,但就怕天意不允许,明天就要去霞山找贺不凡了,我也不知道是期望他君子坦荡荡,还是该期盼他小人长戚戚。”
“他坦荡了吧,我估计就要跟他干一架了。”
“他不坦荡吧,这场神妖之战怕是就真的没法避免了。”
“王老师,我是真的不想打架。”
说到这里,张憧憬的神情变得很委屈。
王雪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本领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你逃不掉,我也逃不掉。别的我不能保证,但是我至少可以保证,你不会死在我前头。倘若我真的不幸死在霞山,我拜托你的事,还是希望你能查清楚,哪怕只是在我坟前对我说上几句,我就不算死得太冤。”
张憧憬叹息道:“王老师,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这么执着,真的有必要吗?得到了答案又如何,兴许老王家的前辈们根本就不想让你知道答案。”
王雪梅自嘲笑道:“谁让我是老师呢,老师最看重的
就是答案。”
张憧憬苦笑道:“那我还是学生呢。”
王雪梅打趣道:“可是你不务正业啊!”
张憧憬哭笑不得,咱确实是没有学生的样子啊,现在连个本科毕业证都没有,还自诩是上过本科大学的修士,想想都觉得丢脸。
王雪梅郑重其事道:“张憧憬,老王家的事,拜托你了。”
张憧憬拎起酒坛。
这一碰,身上就又多了责任了。
至于王雪梅说的,就算是死,她也会死在张憧憬前头,张憧憬是没当一回事的。
他当年能在东山峻岭对箫玉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风华绝代的王雪梅死在自己眼前呢!
明日如何,明日再说。
放下酒坛,张憧憬单手撑起脑袋,侧望向王雪梅,轻声道:“王老师,我能冒昧的问你一个问题吗?”
“知无不言。”王雪梅道。
“那你可别反悔啊,我要是问到了秘密,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张憧憬强调道。
“当然,我王雪梅说到做到,不过,我的秘密基本都跟你说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秘密,你又能问出什么秘密?”王雪梅笑道。
可是当张憧憬真的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笑意立马就戛然而止了。
“王老师,你有没有跟男人好过?”
张憧憬期待的望着她。
而她,神情冷漠。
张憧憬突然心里有点虚,笑道:“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其实就是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染指您这样的大美女。”
“哈哈……”
张憧憬自顾自尴尬一笑。
王雪梅突然冷脸转笑脸,道:“我还是**。”
嘶……
张憧憬惊讶了一下。
心里头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不敢问呐!
比如,女人到了年纪就不会想那些事?
需知,这世上有三大谎话,老人说活够了,小孩说不想长大,大姑娘说不想嫁人。
王雪梅大概是猜到了他所思所想,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做到这么多年守身如玉的?”
张憧憬不可置否笑了笑。
王雪梅玩笑道:“其实我也想过啊,但是总觉得这世上好像没什么男人值得我那样,怎么,你想帮老师我开开荤?”
张憧憬直摆手。
王雪梅没好气道:“给你颜色,你还开染坊了,你王老师我从来就没想过那些事。”
然后她又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在我弄清楚老王家的事情之前,我还没工夫想那些乱七糟八的事。”
原来是没空想啊!
张憧憬虚惊一场,还以为王雪梅是圣女呢!
王雪梅玩味笑道:“如果你帮我查清楚那些事,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大方奖励你一次。”
张憧憬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笑道:“您这么一说,搞得我都不想查了。”
王雪梅瞪了他一眼,眼神幽怨道:“怎么,跟我好一次你很吃亏?”
张憧憬连忙解释道:“那当然不是了,像王老师这样的大美女,哪个男人不想跟你沾沾边啊,不过,我是正人君子。”
王雪梅呵呵一笑,“正人君子?”
“正人伪君子。”张憧憬汗颜道。
王雪梅咯咯一笑,又开始喝酒。
“张憧憬,我真没跟你开玩笑,我本来是没想那些事情的,但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期待,那会是什么样,到底有什么感觉,能让世间这么多男男女女乐此不疲。”
张憧憬听了又吓一跳。
紧接着,王雪梅又说道:“不过,前提是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
张憧憬苦笑道:“听起来好像很难。可是再难,我也希望我们都活着。”
王雪梅笑眼望着他。
他
连忙解释道:“不是想那个,纯粹就是活着,活着真好。”
王雪梅不在跟他开玩笑,严肃道:“明日霞山,不可丢了我人族底气,有我王雪梅在,你张憧憬便无恙。”
张憧憬点了点头,我心甚慰。
至少在这个异乡,他还不算孤单,有人并肩作战。
霞山,贺不凡,妖尊!
我张憧憬不怕!
……
喝过了酒,算是壮行,王雪梅悄无声息离去了。
张憧憬收起那些酒坛子,却又些上头导致微醺了。
下了屋顶后,胡璃恰好走出客房,拦住在张憧憬的房间门口。
“你该不会是想趁我喝醉了酒,对我做什么吧!”张憧憬玩笑招呼道。
“我倒是想,你能吗?”胡璃反问道。
“不能。”张憧憬坚定道。
胡璃鼻子皱了皱,眼神狠狠道:“你身上有女人味,是不是见过女人了?”
嘶……
“这也能闻出来?”张憧憬惊讶道。
“还真有啊!”胡璃噘嘴不满道。
显然,她是诈他的。
既然已经被诈出来了,张憧憬也就直言不讳了,“见过一个大美女。”
“大美女?”胡璃皱了皱眉头,“有多大?有多美?”
这个问题……
张憧憬有点无语,有多大,咱也没见过,不知道啊,有多美,不好说,反正没徐嘉骏美。
不过,在女人面前夸贬都不是件好事,张憧憬敷衍道:“你最大,你最美。”
胡璃笑了笑,抬头挺胸。
“行了,得意得意就行了,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张憧憬问道。
胡璃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胡璃郑重说道:“张憧憬,我想好了,我这辈子生死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果明天你和妖族闹翻了,那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我已经传信给我父亲断绝关系了。”
张憧憬听后懵逼了。
说好的假结婚,胡璃这是要闹哪样?
搞得跟真的似的,还生死相随。
醉了!
张憧憬伸手摸了摸胡璃的额头,胡璃还以为是他很开心,她也展颜一笑,结果张憧憬却说了句,“你没病吧!”
气得胡璃一脚踩在张憧憬的脚尖上,“你才有病。”
张憧憬疼了一声,裂脚道:“没病就睡觉去,都多大人了,还断绝关系,你想断就断得掉,你是狐族公主,你是九尾狐,是妖族的宝贝,这些东西,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永远都是妖族,而我们,人妖殊途。”
这样无情的张憧憬让胡璃愣在当场。
她本以为在这个时候,她做出这样的事,他应该感到很欣慰才是,甚至还可能一感动就跟她圆房之内的。
可是还没疯她缓过神了,就听见哐当的关门声。
她喜欢的那个男人毫不犹豫的进了房间。
“我真的想好了。”
胡璃在屋外喊道。
屋内没有动静。
胡璃叹了口气,跺了跺脚,心情十分不好。
然后她去跟店老板要了一瓶不知道什么年份的红酒,就抱着酒瓶子,坐在张憧憬的门口,喝酒。
他张憧憬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胡璃,你喜欢她干什么呀。
她都这么不领你的情了,你还要这样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吗?
你可是狐族公主,是绝无仅有的九尾狐啊!
他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值得你这样为他付出和等待吗?
她很快又默默低声道:“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不值得,长得丑的男人很多,长得像他这么丑却又让人心驰神往的,绝无仅有呀。”
她喜欢他,所以她可以纵容他的不讲理。
他不喜欢她,所以他不能纵容她喜欢。
这样的道理,蛮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