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衙审理一件地痞偷盗耕牛的案件，本来平淡无奇，却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一早就有很多人围观。
姚川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小人是城外村子里的小老儿张老汉。请大人为我主持公道啊！”张老汉跪在大堂上不停的打抖，补巴重着补巴的粗布衣服，没有洗去的泥腿和凌乱的花白头发，看上去特别落魄可怜。
“小子李旺财，和张老汉是一个村子的。”李旺财的脸颊上还有隐隐的青乌。
“张老汉，你状告李旺财所为何事？”姚川大声喝问。
“回禀大人！”站在张老汉身边的陈一诺微微欠了一下身，姚川急忙摆手：“不必多礼！”
他敢受她的礼？！
“五日前，李旺财偷偷溜进张老汉的牛栏，偷走了他家唯一的一头耕牛，并且被张老汉的瘸腿儿子亲眼所见。”陈一诺将事情前后一一讲述清楚：“李旺财将牛偷盗出村的时候，有八名村民目睹他牵着张老汉家的耕牛出了村子。回来的时候李旺财喝得大醉，脚步不稳，还踩坏了村民张婶婶家的鸡笼。”
“李旺财，讼师说的可是事实？你认罪否？”姚川希望尽早结束这场官司，李旺财只要承认这件事，不管哪边他都可以交代了。
“他们胡说，根本没有的事！”李旺财一改萎靡，理直气壮的反驳：“大人，您别听他们一面之词，小人那天是喝酒了，可买酒的钱是五日前小人帮人上山打了一天的柴火得来的，那天小人一天都在山上打柴火，并没有在村里，何来去张老汉家偷他的耕牛！”
陈一诺呈上那八名村民的证词，上面鲜红的拇指印，证明了他们所见。
“这是你们串通一气陷害我的！”李旺财梗着脖子来个死不认账！
陈一诺敏感的觉察到李旺财忽然这般腰杆子硬，并非他无辜，而是有人在后面为他撑腰！
张老汉急了，情急之下，嘴唇哆嗦却笨拙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求助的看着陈一诺。
陈一诺想了一下，反问李旺财：“你确定五日前你在山上打柴？”
李旺财不容置疑的点头：“确定！”
陈一诺看向姚川，大声的宣告：“五日前正是惊蛰节气，家家户户都在举行启蛰礼，召唤族人聚集。并且，按照大秦习俗，惊蛰这天不允许进山和砍伐，以免惊扰神灵复苏。李旺财，你在惊蛰日进山伐木，是想要这附近的村民们一年都捕猎不到猎物，断了他们生计？”
堂下的民众窃窃自语：“就是的呀，五日前是惊蛰啊，我们一大家子都来我家里。”
“惊蛰还敢上山伐木，会惹怒神灵怪罪下来，怕是一年都打不到猎物了！”
姚川很佩服陈一诺的时间推演。
“我、我、小人记错了，那天是小人邻村的几个兄弟叫上我进城来了！”李旺财谎言被揭穿，语无伦次的辩解：“小人喝醉了。”
“你们在哪家酒肆喝的酒？”陈一诺不给李旺财喘息的机会：“是那几个人一起喝的酒？”
“在、在食为天烧烤店！”李旺财卖了张老汉家的耕牛，第一件事就是去食为天烧烤店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烧烤，可真好吃啊！
“我那几个兄弟外出了，现在都不在家。”李旺财按照那个人教她的话说，反正是能赖就赖，能说不的决不说是。
“食为天烧烤店最好喝的是桑葚酒，你们哥几个可是喝的这种酒？”陈一诺内心发笑，食为天烧烤店，就是她教会的那名女子嘛！生意做得不错！
“对、对、就是喝的这个酒！”李旺财忙不迭的应道：“就是喝的桑葚酒！”
陈一诺微微一笑，转过身：“大人，食为天烧烤店并没有什么桑葚酒，所以，李旺财在说谎！”
“你怎么知道没有！”李旺财慌了：“就是有，我喝的就是这种酒！”
“大人，请传食为天烧烤店的老板来，一问便知！”陈一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姚川点头，派衙役前去传唤食为天烧烤店的老板。
“讼师说有村民目睹李旺财牵着张老汉家的耕牛出村，这些证人可在？”姚川要陈一诺提供更多的证据和证人。
陈一诺一一让村民出堂作证，面对村民众口一词的指责，李旺财更是慌乱。
他本来是想承认了这件事，受点罚就是了，可那个陌生人给了他一锭银子，他说只要他不承认，反咬一口，他保证不会让他受罚，而且事后还会再给他一锭银子。
“大人，这些村民素来与我不和，他们说的话不可信啊，他们是暗中商量好的，来对小人进行栽赃诬陷。”李旺财赌咒发誓的：“大人，是他们在说谎。”
很快，食为天烧烤店的胖老板娘被衙役带来了，姚川直接问她：“你的烧烤店里有些什么酒？”
胖胖的老板娘跪地回答：“有桂花酒、二刀子烧酒，还有民妇自己酿的米酒。”
“可有桑葚酒？”姚川继续追问。
“桑葚酒？”胖老板娘疑惑：“民妇不知道什么是桑葚酒，民妇的烧烤店里没有这酒。”
“你可认得他？”姚川指着李旺财：“可见过？”
胖老板娘仔细看了会李旺财，蓦然大骂：“你这个挨千刀的畜生，五日前来我店里吃烧烤，喝了二两的酒发十八两的酒疯，打碎我多少碗碟，欺我妇道人家，不但不赔偿，连吃的烧烤也和你那几个狐朋狗友一并赖账跑了！请大人为民妇主持公道！”
堂下民众议论纷纷李旺财不是个人，偷牛还吃饭不给钱！
姚川心知李旺财不是什么好货，也只得开口：‘此事与本案无关，应收多少银子之后自行去讨要。”
“大人，食为天老板的证词可以证明李旺财在说谎！”陈一诺据理力争。
“虽然你们看见李旺财牵着牛，却无法证明这头牛就是张老汉家里的那头耕牛。你们都是同村之人，所做证词无效！”不等陈一诺开口，姚川一拍惊堂木：“本官判决如下，张老汉年老体衰，由李旺财捐赠一两银子作为殴打张老汉的赔礼；此案结束！”
陈一诺有些诧异姚川的态度，石凌霄说这个人官位虽低，为人却算是正派，今日这般却是为何！无视证人和证词、证据，把这案子匆匆误判结案！
张老汉痛哭不已：“李旺财，就是你偷了我家的耕牛的啊！青天大老爷，你不能这么判啊！小老儿家里就这一头牛，没了它，小老儿一家怎么活啊！”
张老汉浑身颤抖，他和他的妻儿都指望着这头耕牛，替他耕种他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几分薄田，才能勉强果腹，如今耕牛没了，他的妻儿该怎么办？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陈一诺还没反应过来，绝望透顶的张老汉爬起身一头撞向衙门的柱子上：“大老爷，冤枉啊！我冤枉啊！”
大堂的柱子被张老汉撞得仿佛在摇摆，而张老汉头破血流，满脸鲜血。
等陈一诺扶起张老汉时，他已经气绝身亡。
“张大伯！大伯！”无论陈一诺怎么呼喊，张老汉已经神断魂消，结束了他这一世清苦的生命。
陈一诺悲痛的放下张老汉，含着泪：“就是告上金銮殿，我也要为张大伯讨回公道！”
姚川也没想到张老汉会如此决绝，竟然当堂以死明志。
一看出了人命，堂下的人群群情激愤，要不是衙役拼命拦着，堂下的民众真能冲上大堂，生吞活剥了姚川。
“贪官！”
“草菅人命！”
“奸臣！”
人们骂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人也骂陈一诺：“还当什么诉讼师，把人都害死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强中干！”
“说不定是和李旺财一伙的！”
陈一诺擦干眼泪，到大堂外的皮鼓拿起鼓槌用力擂响了皮鼓。
“陈一诺状告李旺财欺凌乡里，殴打大秦灵越郡主！”
姚川听见陈一诺报出官封名号，急忙走下大堂：“姚川拜见灵越郡主！”
堂下的民众一听陈一诺是郡主，纷纷大喊：“郡主，给张老汉报仇雪恨啊！”
“请郡主为张老汉伸冤呐！”
陈一诺站立在大堂上，把李旺财踢她的前后讲了个清楚。
李旺财哭丧着脸，叔叔已经告诉过他踢到的人是灵越郡主。
若郡主不计较的话，他还有活路，若不然他那一脚就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李旺财，可是你踢倒了灵越郡主？” 姚川阴沉着脸，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该死的刁民是惹祸精投胎吗？！
李旺财吓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是、是、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是灵越郡主！”
“大秦律法，以下犯上者鞭三百！牢役一年。”陈一诺紧盯着姚川：“内衙又怎么判！”
“李旺财，判鞭刑三百，押入大牢择日发落！”姚川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好是歹。
张老汉的案件他已然昧了良心，灵越郡主一案，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误判。
“姚川，本郡主誓将张老汉耕牛一案查个水落石出！”陈一诺的话让姚川坐立不安，她这那是查的耕牛案啊，分明是要查这件案子后面隐藏的人呐！
堂下的民众怨声载道的渐渐散去，不管怎么样，李旺财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令陈一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中午，张老汉的家人把张老汉的尸体用牛车拉来，一张破席摆放在一诺律师事务所大门前。
张老汉的老妻伏在张老汉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他的瘸腿儿子跪在张老汉尸体前，额头满是磕头的血迹。
“张老汉，你这个杀千刀的，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下去啊！”张老汉的老妻拍着破席子：“你不找这个女人打官司，去见官，你怎么会被活活逼死！”
“爹呀！”张老汉瘸腿儿子不停的嚎哭：“陈一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没本事就别收钱接官司，害死我的父亲，你给我出来！你给我父亲赔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众说纷纭，大多数人都气愤不已：“这还帮人打官司啊，害死人了！”
“骗子！”
“让她赔命！”
“你们别乱说，这个女人不简单，有虎厄王爷护着的！”
“王爷也要讲道理吧，这把人家当家的人都害死了，叫这孤儿寡母以后怎么活！”
人群里有不少人骂得很难听，连带把石凌霄和杜蒙都牵连进来一起骂。
陈一诺忍受着委屈，打开大门。
“骗子！”
“害人精！”
“赔偿！”
“打死她！”
群情激奋的人群中，不少人开始哄闹。
一只鸡蛋端端的打在陈一诺的额头，蛋液流下来遮住了她委屈的眼泪。
“打她！”
“偿命！”
随着一声声高呼，臭鸡蛋和烂菜叶雨水一样落在陈一诺头上、脸上、身上。
一时间，陈一诺无比狼狈，也让她原本火热的心凉的透透的。
青霜和书香也急忙跑出了，护住陈一诺：“你们这些人怎么不知好歹，我家姑娘好心帮张大伯打官司，你们都冤枉她！”
臭鸡蛋和烂菜叶不断的落在青霜和书香的背上。
张老汉的老妻爬起来，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扑向陈一诺：“你还我的老汉来，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啊！”
可是台阶上已经有很多鸡蛋液了，老妇人一个不备，脚下一滑，狠狠的跌倒在陈一诺脚下。
“郡主当街打杀苦主！”
“仗势欺人！不得好死！”
“冲进去，打死她给张老汉报仇！”
人群里明显的有人在带节奏，挑动人们的情绪。
“我不活了！”老妇人匍匐在地边哭边喊，伸手去抓陈一诺的裙摆：“你把老汉还给我！”
陈一诺的心真的被伤的透心凉，任由老妇人推攘她。
青霜和书香哭着保护陈一诺，两人的头发被老妇人抓扯下来不少。
张老汉的死因这官司而起，而她只是想帮助他的啊！
古代的社会一点也不单纯，这件单纯的偷盗耕牛的官司后面，是隐秘的势力在较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