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然就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依旧慢慢地修着琴，靳宁见她不说话，也不想多说，和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再说一遍的。
琴弦装上，楚安然试了试音色才将琴抱起递到苏允南手里。
“刚刚殿下说的话，我不懂什么意思，当年我落难，楚家不顾情面与我断绝关系，如今楚家如何，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希望如娘娘所说，娘娘与楚家没有任何关系。”靳宁笑道。
临走时，靳宁弯腰在楚安然耳边说道：“娘娘说，若是本宫将这件事说出去了，娘娘还能安然呆在这冷宫里吗？”
直起身子，靳宁脸上又挂起了笑，“本宫走了，预祝娘娘安康。”
“殿下慢走。”
一行人走到屋外，正巧这时候刮起一阵冷风，靳宁打了个寒颤，又道：“这冷宫还真是冷，只怕入了冬会更冷，娘娘去领炭火的时候，报上本宫的名号或许还能领到上好的银骨炭烧一烧。”
“那我便在此多谢公主殿下。”楚安然谢道。
楚安然和那个老嬷嬷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老嬷嬷突然开口问道：“娘娘为何要应下？那公主的样子无非是在嘲讽娘娘。”
楚安然转身走进屋子里，“为何不应，那可是上好的银骨炭，多好啊！”
楚安然脸上挂着浅笑，坐下弹着琴，婉转的琴音倾泻而出。
带着苏允南走出冷宫，靳宁的脸才冷下来，“这楚安然，本宫倒是小瞧了她。”
琴音传出来，靳宁脚步一顿，细细听着，接着冷笑一声，“哼！倒是有野心。”
听到她的话，苏允南默默说道：“十九年前，你还尚在温皇后腹中，而贤妃也有了身孕，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成为长子，贤妃谋害温皇后，却倒打一耙致自己落难，楚雄为了自保，与贤妃断绝一切关系。”
“没想到苏大人对这些皇家秘事了解得很。”
苏允南又闷着嘴不说话了，靳宁最讨厌他这个样子，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可她也忘了，她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临近傍晚，靳星彧来了，今日他没有身着龙袍，而是一身藏蓝色的圆领长袍。
靳宁见他这样子，忍不住问道：“父皇今日出宫了？”
“没有，是带你出宫，想来你到京都这么久也没出宫几次，今日朕带你玩个尽兴。”
“吃过晚膳再走，如何？”靳宁试探着问道。
前不久初月才去传了晚膳，算算时辰，现在也应该到了。
靳星彧一甩衣袍坐在凳子上，“也好，你的身体不好，外面的东西要少吃。”
靳宁也坐下，笑着看向他，一双眼睛弯弯的，“父皇今日有些不一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抬头问靳宁，“哪里不一样？”
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或许是她自己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戴上龙冠，没有穿上龙袍，那一番样子更加和蔼近人，与平常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不一样。
用过晚膳，靳星彧带着靳宁出了宫，没有带一个侍从，就连洪德怀也没来，可暗中跟着的暗卫，靳宁也不清楚有多少人。
刚一出宫，两人就下了马车，在大缙没有宵禁，街上还是那么热闹，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百姓脸上都洋溢着笑，这是靳星彧的功劳。
路过卖花灯的店铺，靳星彧给靳宁买了一盏兔子模样的花灯，靳宁手里拿着花灯，心里有些想笑，想来自己也很久没有玩过这些小孩子玩的东西了，没想到今日手里还能提一盏花灯。
靳星彧看她低着头突然笑了一下，心中疑惑，“不喜欢？”
“没有，我很喜欢，谢谢父亲。”
她笑着，那样俏皮可爱，头上的发饰随着她的动作晃个不停，仿佛它们也感受到了她的开心。
靳星彧站在原地，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往前方走，站在前方一处店铺前喊他，“父亲！”
她笑着的模样让靳星彧的神情有一瞬恍惚，或许他是想到了他曾经的妻子，许是他透过他和她的女儿看见了她曾经的影子。曾几何时，她也朝着他这样笑，可自从他坐上皇位，她成为一国之母，她就再没这样笑过，尤其是当得知他的计划后，她看他的眼神里带上了怨恨还有无助。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没有办法了。
他回过神，走到她身边，她拿起一块玉佩看着靳星彧，“父亲觉得这玉佩如何？”
靳宁拿的是一块白色的玉佩，是莲花状的玉佩，下方缀着一串浅绿色的流苏。莲花是高洁，许是随了温皇后，靳宁也很喜欢莲花。
“很好看。”他如是说道。
付了钱，靳宁将玉佩配在了自己腰间，她一身绛紫色的衣服，白色的玉佩是那么显眼。
再继续往前走就越走越偏了，这里是城中的黑暗之地，人性在这里可以展现得淋漓尽致，善良的人穷尽一生也善良，恶的人一辈子过去了还是恶人。
踩在混是黑色淤泥的地上，靳宁看着前方破烂的布棚下，一个老人坐在那里，他的眼里没有光，对他来说，活着是痛苦，靳宁想：为何他这么痛苦还要如此坚持地活下去呢？
下一瞬，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女孩跑到他身边，手里是一个脏兮兮的馒头。
“爷爷，吃。”女孩将馒头分成了两半，一半递给了老人。
老人脸上马上扬起笑，“汝汝回来了，爷爷不吃，你吃！”
女孩撒娇，老人拗不过，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原来他是舍不得自己爱的人，也舍不下爱他的人。
“父亲为什么要来这里？”
靳星彧没有回答，只是问：“宁儿看他们脸上是什么呢？”
“苦难。”
“是啊，苦难。即使是在这京都城里也还是有这种地方，那其他地方呢？那里又是如何的？”他缓缓说道。
靳宁抬头看着他，又问：“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靳星彧也看着她，眼里是对她的期待，也是久居皇位的倦怠，“朕老了，没有精力再去培养一个继承人，你能明白朕的意思吗？”
“可我是女子。”
“不，只要你想，朕就可以让你坐上这个位置，男子掌权的时间太久，让他们都忘了大缙的开国皇帝是位女子，曾经也是女子当权。”
月光洒下，靳宁看见他的鬓角生了几根白发，她这才觉得她的父皇老了，不是当初那个接她回宫满心满眼欢喜的父亲了。
“三月，三个月我从苗疆回来，接替父亲的位置。”
“好好好。”靳星彧一连说了三个好，想必心里十分开心，“可否告诉朕，去苗疆所为何事？”
“我有东西落在了哪里，该拿回来了。父亲，回去吧。”
干净的地板上，两双带着黑色污泥的脚印慢慢延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