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
日上中天,傅惜蕴忽地扯开被子坐起来。
“是谁这么吵?桃珠你出去看看!”
傅府地处南街末尾,正是喧闹结束的地界,适合居住。平日里这个时辰周围府上虽然都在准备午膳,但也不像今日这般人声鼎沸。
桃珠得令,一路小跑着就往前门去了。
前天一宿没睡,第二天就精神得很,但到了第三日,什么难受的感觉都上来了。傅惜蕴只觉得自个儿眼皮上贴了两层砂纸,一睁一闭之间砂纸狠狠地摩擦一下眼珠子,干涩得很。胸口怦怦直跳,整个脑袋都是糊的。
不过一会儿,桃珠便面色惨白,踉跄着跑回来。一见到傅惜蕴, 一个没扶住就瘫软在地上。
“小姐,出事了……”
——
看桃珠吓得语无伦次,傅惜蕴心里也不禁慌张起来。
“怎么了?别急,起来慢些说。”傅惜蕴伸手拉住桃珠的双臂,与处在周围的侍女合力将她扶起来。
桃珠抚了抚胸口顺下那口气,满脸担忧地说道:“是那块帕子!”
傅惜蕴心里咯噔一下,旁的侍女听不明白,她听得明白。
桃珠本想任强旁的侍女都退下,好与傅惜蕴商量如何是好,但按照外面那个闹法,迟早都要知道的,也没什么顾忌了。
“府门前来了一个作书生打扮的男子,拿着小姐常用的那款青色素帕,说小姐与他两情相悦,已经互许终生。他今日来府上就是想求老爷成全他和小姐您。”
傅惜蕴听完心中大石顿时放下一大半,自己的帕子时常用,自然是知道的。没有纹样没有绣字,就是一块青色的方布,四周做了个滚边。用的布料也是绸缎庄里最常见的,不该有人蠢到用一块这样的帕子就想诬陷人吧?
“你可识得那书生?”想到关于帕子还牵扯到陆熠,傅惜蕴还是询问道。
桃珠仔细回想一番,坚定回答说道:“奴婢不认得,脸生得很,应是头一次见。”
傅惜蕴又问道:“方才他可看见你了?”
“应该没有吧……奴婢是趴在照壁后头看的,就算看见了也应该只看见了奴婢的上半张脸。”
见桃珠回答得仔细,傅惜蕴心中已有了大概的对策。
“走,咱们出去看看!”傅惜蕴拉着桃珠,带着一众侍女想去府门前瞧瞧,还未迈出院门,就被桃珠拉住。
“还是别了吧小姐,让夫人去处理吧。您就待在院子里别露面儿了。”桃珠一手被傅惜蕴拉着,一手环抱着门柱,阻止傅惜蕴前进。
桃珠扒着柱子,泫然欲泣。傅惜蕴却愈发觉得好玩起来:“走吧桃珠,这个热闹没你可看不成呢!”
在傅惜蕴的再三保证不会出事的情况下,桃珠还是被傅惜蕴说动,跟着往前走了。
傅家的府门前地儿不算大,此刻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若不是傅毅还在朝当官,看热闹的还有些顾忌,此刻怕是都要涌进府门了。
在人群中央,正对着傅府的大门,一男子束发髻于方巾之中,身着一身白色衫袍,青白色的圆领皂色滚边,右手端着一方青色素帕,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小生乃丰安书院的学生吗,与傅小姐情投意合,早已互相许下终生。虽小生现下还未考取功名,但小生一定会建功立业,让傅小姐衣食无忧!还请岳丈大人与岳母大人能成全我们!”
傅惜蕴来到府门前迎面砸过来的就是一句土到掉渣的话。
“你是何人?我不认得你!”
那书生见有女子款款走出来,且自称不认得他,立刻冲上前去抱住那女子的腿。
好在一同出来的还有傅府的家丁,手疾眼快地拦了一把,才没有让那书生扑到人身上。
“阿蕴!是我啊阿蕴!”那书生朝着她挥舞手中的帕子,像是要证明他的身份。“是我!你的宋郎啊!”
书生见那女子节节后退,立刻冲开家丁,欺身上前,嘴里不停说道:“你不记得我了么?那日在书院的假山石后,你说过无论我是否功名在身,你都会与我在一起!与我生儿育女……”
“你休得胡说!什么书院假山,什么生儿育女,我都没见过你,怎会与你两情相悦!”
那书生见此,似是炫耀一般,将手上的帕子在众人面前展示一遍,对着她说道:“阿蕴你不认得我,难道自己的帕子也认不得了吗?这可是你我共度良宵后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啊!”
周边围观的百姓难得能听到这样的桃色事件,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甚至在人群中大声喊道:“傅姑娘,你这情郎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人家!”
“是啊!赶紧让傅大人来见见他的东床快婿吧!”
傅惜蕴循着声音看过去,起哄最欢的那几人看着都面生,应不是住在附近的百姓。
“你说我与你共度良宵,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你这就是污蔑,毁人清白可是要扭送官府的!”
那男子扯了嘴角冷笑哼了一声:“这就是证据!”说完又将手上的帕子提起来供人观看。
“阿蕴你不会不认得这帕子吧?这可是你在金纺阁买的,觉得价格不菲便只买了一条,若是你不想认便拿出一条一模一样的!”
对面的女子依旧眼神躲闪,泫然欲泣,书生心中得意,面上却作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阿蕴若是不想认下,只好好拒绝我便是,宋某断不会再做纠缠!你嫁你的国公府,我读我的书。此生……”
“这位公子。”
从人群中,一声与众不同的声音轻轻传来,但却让鼎沸的人声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你是何人?”书生警惕道。从人群中缓缓上前的女子身穿一袭杏黄色苏绣塔裙,衬得人肤若凝脂。
“我是何人不重要。公子风流倜傥,我瞧那女子相貌平平,公子怎会看上她呢?不会是看在她家在督察院当值的父亲吧?”
“你这女子说出来的话怎生这样难听。我与阿蕴情意相投,自然不会在意相貌这种肤浅的东西。”那书生从容应对,对着眼前的女子有些不耐起来。“此事与你无关,莫要来替傅惜蕴狡辩。”
那说话的女子不急不缓,继续问道:“公子情真意切真是令人动容,您与傅姑娘已然亲密如斯,那您对她一定十分了解吧?”
“那是自然,她右边胸口靠近臂膀的位置有颗痣我都知道!”料想她也不会当众宽衣解带来验证这件事情,随便胡诌也无妨。
“可是……”那女子呵呵笑了两声,满脸无辜地说道:“我才是你口中的阿蕴呀!”
傅惜蕴特地从后门出发,绕到前门从人群中钻进去,为的就是这一刻:“你方才哭诉的对象,是我府上的侍女。”
“不可能!”那书生犹不相信,口中恨道,“阿蕴,你为了踢开我不惜找人冒充你,你怎么这样狠的……”
书生还未说完,人群中有人高声反驳道:“现在同你说话的确实是傅姑娘!我就住这附近,傅府的夫人小姐出门时我见过几次!”
傅惜蕴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却也是个面生的,周围邻里傅惜蕴都熟得很,没有这号人。真有意思。
围观的百姓闻见此声,纷纷议论起来。
“你连心上人的脸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这情意未免也太假了些。”
“傅大人清正廉明,树敌不少,该不会是有人指使你来污蔑傅大人的闺女吧!”
“……”
那书生被这些话说得满头大汗,人群中有几声质疑傅惜蕴,但是淹没在了质疑书生的声音,显得无关紧要。
“至于你说的这块帕子。”傅惜蕴捏起那书生手中的青色素帕,“我的那块确实是在金纺阁购得,但那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你这帕子新得怕不是这两日才去买来的吧?”
“这……这不……”那书生支支吾吾,憋红了脸也辩不出什么话来。
傅惜蕴不想再同他废话,直接让家丁将人扭送了官府。
那书生一边嚎叫着写什么,一边被人架着胳膊拖行离开。
傅惜蕴瞧着这个景象,拇指与食指反复摩挲着方才那块帕子的触感,不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