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战而退者,斩!
大魏称雄已经百年有余,所属将士皆是善战之士,否则也不能在这乱世倾轧之下能够强势百年。岂有不战而退的道理,即使是已经被打残了的河东军,也没有后退的理由。
战争从来不会因为某国或某军的后退而终止,反而只会让敌军的攻势愈发凶猛,自己人死得更加憋屈。
晋鄙对于秦军东来早已经有了准备,在离石要塞失守的第二日便已经知晓,或者说最先知晓的是魏昂,后面才是晋鄙。
那一日,魏昂的暴怒让整个大帐之中无一日敢言语,甚至还杀了人,杀了魏军游骑营的主将,只是魏昂也明白,此时暴怒已经毫无意义,并不会因为杀了一些人就能够将离石要塞夺回来。这便才有了三日的洛川河谷猛攻和往运城方向的撤退。
至于魏昂要将河东军部署到此地,其实很明显,只因为他晋鄙吃了败仗。
若是东来的秦军势大,河东军就是一颗棋子,若是东来秦军的军力不足,那就能让河东军拖住这支秦军或者全歼这支秦军,本就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布局。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拖住这支秦军,让魏军主力退回到运城固守,伺机在夺回夏梁之地,甚至是离石要塞。
晋鄙近几日以来可谓是食不知味,睡不能眠,直到今日才真正的安下心来。
原因无他,作为一军主将,明知敌军即将来攻,却不知敌军几何?何时进攻?已到何地?这如何能够安眠,甚至连如何应对都无法思索,心中之烦乱可想而知。
再加上前段时日的大败,让晋鄙更是心中憋屈,若不是龙贾先行战死,按照大魏军律,他这个河东军主将这会儿应该在安邑的天牢之内等候发落。
从大战开始,晋鄙就没有一日安稳过,就在近日,前方斥候传来消息,已经和秦军斥候有所接触,都是秦军当中的精锐斥候,而是是他在夏梁战场上从未见过的秦军,反而像是秦军从未出现在战场上过的黑骑军,那支由秦国大将军白悟谛亲自训练的亲军,至于有多少人,并不知晓。
但是能够拿下离石要塞,想来人数也不会太少的。
大营那边也传来过军令,大致的内容就是秦国的轻骑并没有在战场上出现过,这才是晋鄙真正头疼的地方,他不确定秦国的轻骑是否已经到了自己的东面,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秦国大将军白悟谛肯定是在自己的东面,若是秦国轻骑也在的话,那么河东军的命运他晋鄙是不太敢想的了。
军令难违,谁又能救谁。
不过还有些许安慰的是,定西王魏昂给自己军中增派了不少的练气士,也算是晋鄙的底牌了。
河东军目前的军力满打满算也就六万多人,若是加上秦国轻骑,算下来也是一个一对一的军力,若是一对一,他晋鄙还真不怕他秦军的,虽然河东军没有魏武卒那么精锐,也是常年驻守在四战之地的大军,岂能弱了?这也是晋鄙敢怀着忐忑在此地等待秦军到来的原因。
按着定西王的谋划,若是东来的秦军不敌,晋鄙就可以顺势夺回离石要塞,那么损失半数河东军的罪责也就不存在了,还有不少的军功到手。
只是他晋鄙终究是忘了,“富贵险中求,都在险中丢”才是一句完完整整的话。
此时晋鄙站在沙盘之前,周边围绕着河东军剩下的主要将领,分析着接下的战场形势。
晋鄙最先开口道:“诸位,前方斥候已经和秦军斥候接触,打了对方一个埋伏,收获不算太少,基本可以确定,我们将要面对的是秦国黑骑军,也就是白悟谛的亲军,据说这支军队人数也就是在三千到五千人左右,若是仅仅这五千人就能攻下离石要塞,那可想而知这支军队的战力,对此,诸位有什么看法?”
晋鄙的副将开口道:“将军,我们在座的诸位都是戴罪之身,若是因为对方来的时白悟谛就胆怯,那我等的家族就得举族逃亡他国了,我的意见不管对方是谁,唯死战而已。”
其他将领也纷纷出口附和,其中一人更是清醒的将众人的处境说得极为透彻,道:“我河东军算得上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按照军中条例,我等本是辕门斩首的下场,家族也将受到牵连,而定西王并未如此,只是将我等派往此地,避免大军腹背受敌,其实也不过是戴罪立功而已,若是我等因为对方来的是白悟谛,就不战而退,不单单我等受死,就连家族也会被株连。我们的意见就是给大军争取足够的时间,死我们保全大军和家族。”
这是一支哀兵,求死而战的哀兵。
或者说晋鄙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全军求战求死的气势。
听到这里晋鄙也长舒了一口气,他怕的是军中将士畏战。
晋鄙开口道:“我知诸位都有不怕死的决心,也有死战之决心,诸位都是和我晋鄙一路走过来的生死兄弟,这些年来,也有不少的老兄弟于我们先行一步,各位都是见惯生死之人。在此我也不再多言,诸位可愿死战一次?”
“死战!”“死战!”
顿时大营中的“死战”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就连整个大营都是这两个字。
晋鄙看军中情绪也已经差不过,便开口道:“我等要死战并非去送死,根据大军主营那边传来的消息,秦国的轻骑军并未出现在战场上,极大的可能性在这里,三熊山。”
说罢便将沙盘上的三熊山位置指了出来,其他人听到这里也是一阵心惊,三熊山距离此地不过五十里,他们却不知道,但是却并未多言,因为晋鄙接下来肯定还有说法。
晋鄙继续道:“若是秦国轻骑就在三熊山,再加上今日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说明白悟谛已经到达三熊山,两军已经完成合营了,秦国轻骑的编制大概率是在五万到六万人左右。”
听到这里,其他将领也松了一口气,秦国轻骑军,好像并不是很难对付啊,河东军可是重甲步兵为主,再加上军中的强攻弩箭,好像优势在己方啊。
那名河东军副将开口道:“将军,依照此说,若是秦军只有轻骑在这边,那么优势在我们这边啊。”
晋鄙接过话头,开口道:“虽说如此,但是我们也很难真正意义上的牵制到他们,虽然我们驻守之地是对方西进的必经之路,但是别忘了,白悟谛仅仅率黑骑军就拿下了离石要塞,还是魏武卒驻守的,所以,大意不得!”
随后大家便在沙盘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推演战局走向,同时思索应对之策,甚至就连秦军轻骑的作战风格也一并融入到推演当中去,最后的推演结果却是七成的胜率。
反复数次都是这样的结果。
晋鄙却是眉头紧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不信能有这样的结果,若是如此,那就是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思索透彻,或者是因为众人下意识的将优势集中到自己这边,更或是他们没有真正的了解白悟谛的作战风格。
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多次推演己方的胜率都很高,然而自己却心惊胆战,认为结果不应如此,这才是作为一军主将最害怕的东西,这种结果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己方并不了解对手。
——
此时的秦军大营之中,并没有魏军大营中的紧张气氛,只是略显沉闷。
此次游骑营的五支精锐小队几乎全部折损,这还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说明对面的魏军已经有所防备,在想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基本已经不可能了,虽然说上一次突袭魏军河东军前锋营的时候就有此准备,会让对方有所准备。
但是,所料不及的是,对方既然会对大军的“眼睛”下手,而且还是针对性的下手。
这也就是说,接下的仗是真真正正的硬仗了,会死很多人的硬仗。
秦军的诸多将领也在临时构建的沙盘面前相互讨论着接下的战事应该怎么打。
基本已经明了对面的是魏军的河东军,这支大军以重甲步兵为主,根据以往的作战风格,主将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同时也是擅长于防守,至于进攻方面就要显得弱上不少。
而轻骑的特点就是机动型和攻击型大军,对于这种持久攻防战并不擅长,这也是将这支大军调出来作为奇兵的原因,若是放在洛川战场上,发挥不了多大的战力。
如今,奇兵已经成为明面上的军队,也就意味着这支奇兵已经失去了他本身的意义,接下面对的确实一支集谨慎、防守等为一身大军,对垒起来,轻骑军就不在占有优势。
再加上离石要塞的失守,魏军对于夺取离石要塞的黑骑军必然会有所防备,这把尖刀的作用也会大打折扣,面对擅长防守的河东军,还不如大锤来得实在。
同时,轻骑军本就未携带攻城弩之类的大型作战器械,都是骑弩和骑弓这些轻型骑战装备,身着一身皮甲对战具有攻城弩等这些大型器械的防守大军,怎么打都是吃亏的。
除非,对方逃或者追!
对于这些,白悟谛明白,轻骑将军嬴无伤明白,秦军大帐中的人都明白,只是他们同样也明白,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主战场。
白悟谛见众人并未商量出一个结果,丢下一句话便走出了大帐,让其他人继续商议或推演。
白悟谛即使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是他还是想要看看有没有更好战法,其实就是少死点人的战法,他需要思考,也需要等!
缓步而行,并不是因为心中清闲无事或是时间还有多余,而是因为疾步之下,思绪不定,在无意识的情况,白悟谛却已经来到一顶军帐之外。
即使站在帐外依然能够闻到帐中的药草味,难免让人觉得不适!
帐内的二人,算得上是“死罪可免”,活罪还是要受着的。
白悟谛掀开军帐走入其中,看着里面的二人,一人依然昏睡,另外一人除了眼睛能够动弹,其他地方大概率是动不了的了。
白悟谛轻轻的瞥了一眼少年,开口道:“如何?”
少年龇牙咧嘴的开口道:“师……大将军,我队长死不了吧?”
之前已经有人回答过他了,但是他心中也没有底,问眼中的师兄岂不是更有把握?本来是叫师兄的,但是嘛,在军中得叫大将军,这可不能乱来。
白悟谛淡然道:“死不了,只是半年内别想下床了。”
少年长舒了一口气,嘿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应该没有后遗症啥的吧?”
白悟谛直接懒得搭理他了,只是淡淡的道:“给你三天的时间,我要看到你骑在战马上,若是做不到,就不要留在军中了,只会让我徒增累赘,一个大将军还得去看着你一个小兵,你觉得合适?”
少年听到这里先是心中一紧,然后更是激动起来,顿时疼得少年龇牙咧嘴的,只能弱弱的问道:“师兄,意思我这两天就能好?”
白悟谛并不理他,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山中有野猪,皮厚肉粗,寻常兵刃不得伤起分毫,身边并无重器可能,然大熊畏战,其人必斩大熊,当如何?”
少年眼睛转了半天,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而白悟谛也并不着急,继续缓缓开口道:“若大熊畏战不畏死,又当如何?”
少年依然无法作答,因为他很明白,这是师兄对他的考校,也是未来或许要遇到的战场形势,之前老师也说过,任何问题的出处必然是有所事物作为对照,就如师兄当前的问题,或许就是要即将面对的问题。
白悟谛也并不着急,只是继续开口道:“无需回答,你只需要想这个问题,不要在我问你的时候再回答我就行,若是真到需要我问道,那你就可以继续躺在这军帐之中了”。
说完也不待少年回答,便自顾自的起身离开了军帐。
来时,步伐略显沉重,走时,脚步就显得轻快了。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唯有帐中少年,心神牵动伤势,疼得龇牙咧嘴的,却又无可奈何,刚才的问题他需要思考,他在翻看心中的兵书典籍,也在寻找为下山时与山中猛兽为敌的战斗方式,他要寻找答案!
军中炊烟已起,天边斜阳也将落幕!
那一抹红犹如人间的血气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