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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大军南下,抵达江南城下之时,白宗胥便自告奋勇作为东湖这边的使臣,求见江南王世子李南熙。
自打猜想白昭颜极有可能是安乐公主李鸢,魏清离等人再梳理脉络时,就发现很多细枝末节都有迹可循了。
比如,近一年来,吴中极不太平,萧成远身染重病退位,三个儿子又相继在一年内过世,王位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他唯一幸存的儿子萧慕身上,而萧慕生母乃是梁国先帝的嫡亲妹妹。
萧慕是何时起来的?不就是半年多前么?和白昭颜前往吴中游历的时间刚好吻合。
之后,吴中便和江南结盟。
江南若是知晓,白昭颜乃梁国安乐公主,如今的吴中王乃安乐公主的亲表弟,是否还会和吴中结盟?
江南与吴中结盟,是为了增强实力,而安乐公主的目的是为了一统中原,江南王朝都不复存在了,结盟与否又有何意义?
先不管东湖花了多少财力,收买了江南王庭上说得上话的大臣们,至少原本一心和吴中结盟的江南,还真就动摇了。尤其是在白宗胥摆出合理推测,白昭颜极可能就是安乐公主李鸢之时。
李南熙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那昏聩的老父王已经生怕自己的王位被人夺走,满口答应要与东湖联手,一道抵抗白昭颜和吴中。
“如今,白昭颜已入驻燕都,北川军、西楚军、玄甲军均唯她马首是瞻,吴中萧慕极有可能早就是她方阵营的人了……若是我东湖和江南再不联手,哪里还有我等立足之地。”
李南熙还是不太相信这一切:“白姑娘怎么可能是安乐公主李鸢?李鸢的画像,我们都见过,不可能……”
“安乐公主的画像乃是画师根据先皇身边的大太监苏玉苏公公描述所画,能有几分真,尚且不知,那老太监极有可能为了掩护安乐公主逃亡,胡说一气,要不怎么五国通缉安乐公主,至今都毫无下落。”
“可传闻安乐公主身体孱弱,常年连绵病榻,而白姑娘她——”
“李世子,你我都未见过安乐公主,所谓安乐公主常年连绵病榻的传闻,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真实如何,恐怕只有先帝先皇后等少数几人知晓。”徐言打断道。
“南熙,你莫要替那白姑娘说情了,我看东湖这位谋士说得极是,以父王看,还是赶紧将吴中境内的我江南士兵召集回来吧。若是晚了,我江南怕被人家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李南熙实在不愿承认她骗了他,当初他江南之所以会和吴中结盟,就是她提醒了他。如今看来,却无比讽刺,吴中早就是她囊中物,而她在引诱他一步步地踏入她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那她当日对他说的,他有治国之能,她欣赏他,又有几分真假。
可笑,他竟当真了。
不说江南王庭之中,他们如何商讨,就看燕都皇城之中,被众人念叨着的两人,此刻气氛并不算好。
裴稷险些把手上的碗扔出去,再看这碗汤药,眼神变得很不对。
这怕不是汤药,是穿肠毒药啊!
他看向眼前的女子,她是怎么能镇定自若地坐在他面前,将药碗递给他,然后面带浅笑地对他说:“我并不是白氏后人,我乃安乐公主李鸢。燕都,既然我进来了,就不打算再走了。”
“该走的,是你们这些人。”
到底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弱,对于她的新身份,一时接受无能,还是她太过淡定,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该死,这手上的药还能喝么?不是想毒死他吧?
“马朔护主有功,我给他升职了,调到燕都城管理后勤事务去了。为了提高我们北川军的实力,几大营的统领和守将,让我以选拔人才的名义,调入玄甲军去观摩学习了,等他们学成归来,就按着训练玄甲军的模式,训练北川军,而我允诺他们这些人也都将官升一级。”
“目前,北川军和西楚军已合军一处,重新被划分成东南西北四大营。暂代几大营统领的人选,乃是我梁国的旧臣们。”
裴稷胸闷,你不如直接告诉我,北川军被你掌控了更明了些。
一个升职了,但是没了兵权的马将军,一群被拉去玄甲军队伍洗脑的北川将领,还有每日和西楚军、玄甲军、燕都旧臣们一起训练的北川军……这是要彻底同化他们啊!
“你要是想走,我不留你,也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昭颜又道,“不过太医说你余毒未清,现在走出去,怕是走不到燕都城外,就得猝死当场。”
你要想走,尽管可以试试。
这个猝死当场,当然是她想让他什么时候死,他便什么时候死。
裴稷气恼:“你到底想怎么样?”
“等我一统中原,便要开疆拓土,北征北戎,往东驱赶蛮夷,让外族人不敢侵犯我中原半步,年年进贡朝奉我梁国。”
裴稷嗤笑:“你想为帝?”
“有何不可。”
“自梁国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女帝。”
“那我便是第一位。”
裴稷苦笑:“你想做皇帝就做吧,那时,我怕是坟头都长草了,也管不了这些多了。我识人不清,导致北川兵权旁落。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的命是你的么?那是我的。东征北伐,我还缺一位镇北大将军。”
裴稷冷哼一声:“想的倒是挺远,你还是先把东湖、吴中、江南、西楚拿下再说吧。”他恍然,嗓音微微提高:“你是故意说要率军支援燕都,以退为进,驻守西楚的?”
“西楚如今已在我掌控之中。”还不算太笨。
“可还有东湖、吴中和江南,吴中和江南已结盟,魏清离也极不好应付。”若不是魏清离这一箭,他怎么会轻易丢了北川兵权。
其实也是她之前冒用的身份,实在太有迷惑性,让他对此深信不疑,又因为她是女子,他终究是麻痹大意了。
昭颜摇摇头道:“只有东湖,打下东湖,便能一统中原。”
裴稷脸色凝重,细细打量她,他还算了解她,她既然敢这么说,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裴稷神色晦涩难懂,只道:“你若能一统中原,我愿俯首称臣,为你开疆拓土,守卫我梁国边疆,永世不入燕都城。”
若真到了那一日,五国之中四国已尽在她掌握之中,他拿什么和她争夺,她没有要了他的命,已是手下留情。若不是他还有用,怕她是决计饶不了他的,毕竟当年,他也曾和四国一起,围攻梁国燕都城。
“我会撤藩,也不会给你封地。”
裴稷轻笑:“我还指望能有这些?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上柱香”她要想杀他,在他昏迷期间便可以这么干了。他若是死了,对她收复北川军更容易。
“一言为定。”
继吴中和江南联盟决裂,江南改和东湖结盟,江南兵将被一分为二,在吴中军营联合训练的江南兵将们并未如愿回到江南,而江南的剩余兵力集结在江南邺州附近,与东湖军合股,生怕燕都城和吴中那边的突袭。
万贤之早在收到白昭颜的信鸽之时,便已找了个借口,举家搬至燕都城。
等他到达燕都城才知,江南王已和东湖军结盟。
他虽然猜测那位白姑娘身世必是不凡,也没想过那位竟然直接和他坦白自己是梁国安乐公主李鸢。而如今,他们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书信上说,他的黄铁矿出产的硫磺,替她生产出了威力巨大的新型武器。
而吴中、北川、西楚、燕都已在她掌控之中。
这逼的他不得不站阵营。
他原只以为白姑娘聪慧过人,而各国人脉又广,与其做生意稳赚不赔。没想到终日捉鹰,竟然鹰啄了眼睛,如今他要不站队,等江南王室秋后算账,他们一家必是难逃一死。
等他到了燕都城,战战兢兢地见到那人,没想到压根没有信纸上的那般威胁。明明笑得和善客气,一如当初见到她时的情形,和风细雨,让人倍感舒适。
他的心总算落了地,看样子,是他多虑了,而白姑娘也依然非常喜欢明珠那丫头。
等到江南王这边正式与东湖结盟,回过头,想要筹措资金,准备粮草和打仗的物资时,才发现他的钱袋子没了!
不过短短几日的工夫,万府已人去楼空,连带万府在江南的店铺也都找各种理由转让或是关闭了。
李南熙不用想也知道,这必是白昭颜的手笔。以前万贤之与其做生意,他是知道的,也是乐见其成的。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以为她是白氏族人,没曾想他竟亲手将江南的钱袋子送给了白昭颜。
几个月的休整,昭颜已将燕都城内的北川军牢牢拽在自己手里,而被传的沸沸扬扬的白姑娘相好的北川王裴稷,真是有苦说不出!旁人看到的,白姑娘无微不至地照顾北川王,两人形影不离,只有裴稷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不就不放心他么,天天将自己绑在身边,巡视军营带着他,勘察地形带着他,就连去冶炼场,也带着他。
不过,他确实被冶炼场那杀伤性极大的武器给惊到了。原来不是防着他,是想威慑住他。
他当下也是服了几分,这要是被用在他北川军身上,可想伤亡如何。
她说,她不想将这等神兵利器用到自己同胞身上,她希望火药的第一次使用能用在外族人身上,但是如果之后东湖和江南顽抗到底,她不排除会用上火药攻城。
他心里替东湖和江南默哀。
昭颜选在了年底前,堂堂正正以梁国皇室安乐公主李鸢的身份发告天下书,即日起领军征讨东湖和江南,一统中原。
直到此时,众人才知晓她的身份。
诏书字里行间,真情实意,让天下文人武将感同身受。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中原属内以制蛮夷,蛮夷属外以奉中原,未闻以蛮夷居中原而制天下也。”
“自五藩王动乱,中原梁国名存实亡,失君臣之道,又各地割据专权,人心离叛,我中原四分五裂。如今,又有北戎兵起,使之我中原之民,生者骨肉不相保,死者尸骨无存。”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梁国安乐公主李鸢倡议,恢复一统,立纲陈纪,驱除鞑虏,救济于民。”
“当今东湖、吴中、江南、西楚、北川,虽有数雄,但同属中原之地,各地兵士百姓,乃是我中原同胞。奈何东湖、江南无视边界鞑虏侵犯,不思拯救民众于涂炭,蛮夷何得而治?”
“梁国安乐公主李鸢应民愿,欲集众人之力,集兵一处,共讨蛮夷。”
……
洋洋洒洒数段,通篇都是说蛮夷如何骚扰我边界,欺压我中原百姓,而我中原原是有力回击的,可惜如今四分五裂,实力不强,国内还四处征战。现梁国安乐公主李鸢发文,欲集中原之总,驱赶蛮夷。
直白一点,再来个转折,吴中、西楚、北川、以及江南一部分都以大局为重,唯有东湖和江南王死守自己一亩三分地,还想内战,我中原可是同胞,你们不打蛮夷,打同胞,脸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收复你东湖和江南,一统了中原,再去征讨蛮夷。
如今已随魏清离回到东湖王庭的白宗胥都不得不替李鸢这份诏书赞叹,描述之详细,简直就是边界百姓的切身之痛。五国中四国都以大局为重,只有东湖和江南一小部分人最不懂事。
于东湖来说,这份诏书极不要脸!北戎已被你打回城了,蛮夷有没有蠢蠢欲动,是不是想要打中原,尚且不知。你就扯着外族之祸,山路十八弯的,弯到东湖不团结身上,就为了找个攻打我东湖的理由。
当初,东湖怎么嘲笑西楚被一个提供粮草给北戎攻打北川的借口拿下。如今,天道好轮回,就被这人以同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发文要开打了。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身在吴中的符褚接令,领兵三万直奔江南。
在邺州城门口架上了炮架,驾着炮架的战车也被推了出来,但奇怪的是,这种奇怪的兵器都对准了旁边,而不是城门。
站在第一排的士兵,赫然就是江南那一部分在吴中联合训练,而直接归顺梁国的兵将。
他们在城楼下喊话,让同为江南军的守将投降,他们这些人都是见过这火药的威力的,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手足做无谓的牺牲。
城楼下的江南士兵苦口婆心:三年前,他们这些人原就是梁国旧臣,如今,怎么就不能接受梁国的统治了?
城楼上的江南兵士不少已经开始抹眼泪,他们也不想打,更何况对面很多人曾是同一个军营的战友。
符褚一声令下,炮兵们点燃火线,炮起火发,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中之处,烟气弥漫,火烧半亩,树木皆被摧毁。
昭颜的意思本就不是用炮仗对着自己人开,之所以炮头朝着侧边,而不是城墙,就是为了震慑到众人。
原就不想打,架不住命令,但如今一见对方兵器的杀伤力,江南兵士纷纷放下手中长枪,就地投降,直接打开城门。
不费一兵一卒,江南被攻下。
江南王还想带着妻妾出逃,被兵士们围追堵截抓了下狱。
李南熙倒是没做什么反抗,当初东湖来结盟,他虽然同样惊叹于她的身份,也恨她欺骗自己,但并未下定决心与吴中决裂,改和东湖结盟。可他那位还想享受荣华富贵,没有当够江南王的父王,根本不听他的,执意如此。
他能如何?
双手被后附,押着下狱,择日押去燕都城,如此也好。
他便可以见到她了,他想亲口问问她,她与他是否有一句真心实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