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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的圣旨是在二月的最后一天到达江南邺州的。
不是直接给白昭颜的,传旨的钦差大臣先是到了江南王宫,见过江南王。
江南王游玩回来后,也听说了隐士白氏一族下山择明君辅佐的事,还在他江南郊外的校练场破了古阵为自己正名。当时他难得的雄心壮志回来了,还想见见那位白氏来着,可后来被后宫妃子们一缠着,就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再想起来时,就等到了梁国皇帝的圣旨。
梁国皇帝的圣旨狗屁不是,一个傀儡罢了,他压根不怕,可梁国的圣旨上盖的是北川王的王印,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要欺负他色令智昏。印上“裴稷”两个大字,他还是认识的。
啧啧啧……这事有点难办啊!
江南王转念一想,立刻就怂怂地就为自己找好借口了,他是给裴稷面子,给北川这个面子。他那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被现实无情摧毁了。
李南熙知道的时候,江南王已经命人带燕都来的官员去那位白姑娘下榻的万邻阁传旨去了。
李南熙紧赶慢赶,赶到万邻阁的时候,就见白昭颜已经双手将圣旨接过,握在手中。
一旁的传旨官员亲和地问道:“白姑娘,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劳烦这位大人等我一日,将江南这边的事安排好,我便随你去燕都。”
“好,好,不急不急。”能走就好!
询问的官员叫刘文英,刚被提上来作钦差大臣,就被北川王一声口令,派来江南传旨了。
来之前他就知道这不是份什么好差事!北川王听闻白氏一族下山,在江南破阵的消息,命他来江南请这位去梁国燕都辅佐。
他两股战战,觉得此行,就是北川王看他不顺眼,想弄死他而找的借口!这位白氏族人为什么一出现,就是在东湖、吴中、江南一带,而不是北川、梁国。
您心底没点数吗?
就您这杀戮成性,一言不合就要削人脑袋的风评,您怎么看?
人白氏一族什么时候对择“明君”的标准这么低了?他怕死归怕死,但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还让他传旨邀请白氏族人去梁国?!
——自古文人出风骨,不畏强权无惧死。
他来之前已经提前接受白氏族人死活不去燕都,然后怒斥他的结果。若强迫她去燕都,引起众怒,其余几国肯定不会同意,可若是她不去,那他就交不了差,左右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临行前,他就安顿好一家老小,来的路上还顺道给自己买了上吊的绳子。
没想到!这位白小姐可真是位人美心善小仙女!
她那温声细语,听在他耳朵里简直就堪比仙乐!刘文英喜形于色,就差没跪下来扎扎实实地给她叩拜几下。
来时如丧考妣,走时举步生风,说得就是他。
看见门口站着的江南王世子,李文英还喜气洋洋地行了个礼退下。
李南熙视线落在她手上的圣旨上,“你不能去。”
“嗯?”昭颜抬眸看他。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明明应该是娇媚的,可配上她那清透干净的目光,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
“这不是梁国皇帝要见你,是北川王裴稷。你可能不了解裴稷的为人,他11岁便跟随父亲上战场,常年征战,不但继承了其父力大无穷,骁勇善战的本事,而他的性子,也是非常极端。不管是对北川朝政还是对攻打他国的手段,都非常强硬,他杀戮无常,且随心所欲,毫无道理可讲。北川与东湖,西楚皆有交接,每年总会发生不少摩擦,东湖和西楚也是不堪其扰已久,却又无能为力。”
“多谢李世子告知,我知道了。”
李南熙伸手拉住往门内走的昭颜的手臂。
“放手。”昭颜语气冷淡道。
“抱歉,我只是一时心急。”李南熙悻悻然松了手。
“难道我可以不去?”她反问他。
李南熙喃喃,终是没有说出口,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
是啊,裴稷既已开口,她怎能不去。
他不是裴稷的对手,同样,江南也扛不过兵力最为强盛的北川。更何况,其他事,他父王会听他纵他,一旦关系到他江南王的王位,他父王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与北川为敌,即使那人是白氏一族。
昭颜冷嘲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嘱咐白珂将明夏护送回去,由夜辰陪她和红纭一道随传旨钦差去燕都。
“魏清离也不会同意你去燕都见裴稷的!”
“我为什么要他同意?”
“你们不是……”不是什么,李南熙说不出口了,他原只是想阻止她去燕都,可转念一想,她好像从来没有表现过丝毫对魏清离的亲昵,从头到尾都是魏清离在试图靠近她,所以说他们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心底的小雀跃还没来得及发酵,又被眼前的难题给困住了。
“李世子,我明白你和魏清离,或者还有其他人的一些小心思,不管是为了我这个人也好,还是为了白氏一族的才华也罢。但我出山却不是为了谈情说爱,儿女情长。”
李南熙仿佛被那双清澈的眼眸看得无所遁形。
“我白氏一族的使命是“匡扶社稷,安定天下”。当初梁国朝廷腐败,权力外放,导致诸将专威于外,各自为政,自立为王。若是如今这样五国相立的局面,对百姓有益,我无二话。可事实就是:即便梁国倒了,名存实亡,但中原之内各王明争暗斗不断,各国边境常有战事,还在不断抢拉壮丁入伍,百姓依然得不到安宁。地方官员强取豪夺,大肆兼并土地,趁机压榨百姓,而中原之外呢,蛮夷人对我中原大好沃土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内忧外患,百姓遭殃,这才有了我白氏一族的出山。”
“我游历吴中、东湖、然后到了江南,西楚王对我成见很深,他行事鲁莽,也非明君人选,下一步我也该去梁国和北川游历了。”
“可裴稷他——”
“北川王怎么样,我去了便知。”
听她说着对楚曜的评价,又对魏清离没有半点儿女私情,他突然就好奇自己在她心里呢?又是什么样的?
想着,嘴里便问出了口。
他感受到她专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突然心底变得紧张起来,怕是不太好吧,毕竟他之前还将她白氏中人认错。
昭颜稍作斟酌,声音轻如烟,柔似水道:“李南熙,我承认你有治国之才。治国之道,富民为始。你治理下的江南百姓,比任一国的都过的好。”
李南熙闻言,几乎压抑不住心底的喜悦,她是认同他的。
“可你护得住么?”她轻声问道,“眼下江南百姓是安居乐业,顺遂安康,可繁华背后,当居安思危。没有与之匹配的武力值,你的江南护不住。”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
昭颜见他面色发白,不为所动,继续道,“江南虽富庶,可论兵力,不及东湖,更别提实力最强的北川。北川之所以一直东湖、西楚边界有摩擦,而不骚扰江南,不是他不想,只是地理位置所决定,他并不方便。但是你说,如果他见到江南如此富庶,而又这么不堪一击,他会不会率先攻打江南?”
“打下江南,等于给自己找了一座金库,可使前线战事粮草辎重无后顾之忧,这么看,就算北川兴师动众绕中原半个圈来打江南,都是划算的。”
李南熙并不蠢,他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在短时间内加强兵力训练,达到能抵御北川军或者东湖军的进攻。他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幸好五国达成了和平协议,互不侵犯。
可这份和平协议能维持多久,谁也不清楚,尤其一方是翻脸无情的裴稷,还有一方是心机深不可测的魏清离。
“如果我是你,加强兵士训练是一方面,但并不能立竿见影,你还可以寻求盟友。”
李南熙的眼睛瞬时亮了。语气里透着几分急切:“那昭颜,你觉得谁适合作为盟友。”
“北川最强,他不需要盟友,只要附属品。东湖和北川差不多情况,这两地实力都比你强很多,自是不会太把江南放心上。”她点到为止。
李南熙低头思考可行性。
昭颜也不急,欲速则不达,总要他自己想清楚,反正饵已经放出去了。
地理位置上讲,吴中处于东湖和江南之间,若是联盟,出兵极为迅速。兵力上讲,吴中、西楚其实和江南有相同的困境,但因为西楚王楚曜和白倾雪的关系,李南熙必不会再选楚曜联盟,那么只剩吴中了。
她等于把答案放到了李南熙面前。
江南一旦和吴中联盟,她就得加快步伐把萧成远赶下台,推萧慕上位。萧慕上位,等于吴中已经在她手上了,那和吴中结盟的江南呢,先断掉它的钱袋子,再夺它的兵力,兴许连仗都不需要怎么打,就能拿下。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相信,万贤之是个聪明人,会审时度势,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魏清离想要江南?门都没有。
江南,她也想要!
给李南熙的饵够多了,她相信,她这番话下来,会对他有一定影响的,想通是早晚的事。若是他实在想不通,她也不介意通过魏清离的野心,来给李南熙施加压力,促使江南和吴中结盟。
到时候,等于北川、东湖、吴中和江南的联盟三足鼎立。
北川此番就交给她了,拿下北川,再和吴中江南汇合,其他的就不足为惧了。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建梁国,再度统一中原,还百姓一个盛世安康,并加固边境,绝不允许原身第二世,蛮夷入侵中原,肆意烧杀,致使民不聊生,满目疮痍的事发生。
李南熙见她去意已决,也知道劝不动她了,只得又说了一些叮嘱她的话,最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万邻阁。
那是他头一回对人动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踏入火坑,他的心境可想而知。
而眼下,不是悲风秋月的时候,听了她一番话,他宛如醍醐灌顶,他需要回去好好整一下思绪,再决定江南该何去何从。
等李南熙走后,红纭从旁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她是暗卫,窝在各种犄角旮旯保护主子都不奇怪。
她凑近,疑惑道:“少主,我怎么没看出来李南熙有这么好?治国之才啊?你用得着给他出谋划策?”
昭颜莞尔一笑,“江南之困,是真的有。江南本无罪,可它比其余四国富庶太多,就是原罪,“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可是——”
昭颜挑眉,随意道:“李南熙这人有治国之才,是我随便说说的。”
不过是给他洗洗脑,让他觉得他可以,他能行,白氏一族很看好他罢了。
“江南的富庶,可不单单是他李南熙的功劳,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本身江南地形、气候、地理位置就注定它差不到哪去。说起来,若是往上推几辈,李南熙和我李家还是同支的,要不然先祖也不会将这么大一块肥沃的土地赐予李家做封地。”
“可享受了我李家的封荫,不想忠君报国,却连年谎报天灾人祸,不断向朝廷伸手,要求拨款赈灾。父皇念他是李家同支,对他自是照顾几分。”
“他有治国之才?他江南是富庶,他的富庶最初是建立在不断伸手问我梁国要钱的基础上的。”昭颜的声音变得凛冽。
先帝梁皇为人宽厚,也有抱负,他努力改变梁国前两任先祖留下的烂摊子,他彻查朝廷贪污腐败,他也意识到藩王权力过大,宣布撤藩,想将权力集中中央。可他撤得太快了,引起了五地藩王的不满,五藩王联合叛乱,一路打到了燕都城下,最终李泓在白倾雪、楚曜的哄骗之下,打开了城门,放入了细作,导致燕都南城门被五王大军攻下,大军直逼皇宫。
先帝梁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勤于政事,力图中兴,可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他心慈手软,太过重感情,甚至罔顾王法便是致命。他若是在第一次发觉江南李氏谎报灾荒,骗取灾银时,就将李氏一举拿下下狱,而不是顾念同支,放他一马的话,江南王不会贪得无厌,江南一地不会壮大如斯。
他若不是因为顾念吴中乃姑母所嫁夫婿之封地,对萧成远信任万分,司徒家的玄甲军也不会在战争关键时刻,被吴中军临阵倒戈,腹背受敌,惨遭重创,外公战死。
先帝他兴许是一位好父亲,好兄长,好夫君,却不是一位好皇帝。
等到魏清离得到消息的时候,昭颜已经在随钦差大臣刘文英去往梁国燕都的路上了。
他将手上的信纸揉作了一团,羞恼道,“他李南熙在干吗?就任由裴稷的人肆无忌惮地将人带走!”
徐言很少见自家王爷动怒,关心则乱,北川王裴稷来要人,李南熙哪里拦得住。放眼中原,能与他北川的铁骑相抗衡的,只有当初镇国大将军司徒铭的玄甲军,可谁都知道,玄甲军自两年多前保卫燕都一战中,已受重创,被北川军收编,不过是仰人鼻息,再无往日之威风。
如今,可不就是北川铁骑一家独大。
“若是王爷当初能将白姑娘带回东湖,也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徐言语气惋惜,他也听到了白氏一族破阵的消息,感慨白氏一族果然精通兵法、阵法、说不得还有谋略、治国。若是白姑娘站在他们阵营,如此助力,何愁大事不成。
魏清离何尝不知,只是他舍不得勉强她。
他原想年前回趟东湖,处理下政务,年后立刻将她接回,可谁曾想,老头子还贼心不死,惦记王位,纠集一群乌合之众想要刺杀他。
等他处理完这些,平稳了东湖朝堂,想再去接她的时候,已近三月,没想到被裴稷捷足先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