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四年，冬。
京城早早飘起了雪花，细密连绵，如珠串般纷纷洒洒地落到街头巷尾，将这座繁华盛世渲染得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
永寿宫殿内里，一名年约豆蔻年华的小宫女乌雅婉凝，身着一袭浅绿色旗装跪在地上，神情恭顺。
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茶水，眼睛直视着惠贵人乌拉那拉渝霜，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递上去。
“你愣着干什么？”一阵急切地声音传入耳畔。
婉凝回过神赶紧将手中茶水放到桌上随即走过去扶着，可是刚她扶着那一瞬间，只觉得她双臂略显瘦弱冰凉顿时涌上一股酸涩之感。
这是她来这宫中已有数月，这些天来因为身体虚弱整天窝在寝殿里面养病，除却偶尔去乾清宫侍疾之外基本就没踏出宫门半步。
虽然皇上怜惜她，隔三差五就召她入宫侍奉汤药但是这几个月来相处时间并不多，皇上几乎是天天往储秀宫跑，偶尔才会留宿永寿宫。
这段时间婉凝渐渐适应宫里环境，尤其是这宫内嫔妃们有时候听她们闲谈才慢慢认识是谁。
“坐下喝口茶吧。”惠贵人轻描淡写地瞟她一眼随即伸出玉指将茶水递到她面前，目光依旧停驻在手上一幅精巧绣工图上嘴里淡淡吐出话语。
婉凝微垂眉宇接过茶盏，茶水温润甘甜暖暖流进喉咙驱散她全身寒意，她低头谢恩后起身将茶盏搁在一旁案上。
“皇上今晚又不会来，你也不必这么苦恼，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必忍着，若憋坏身体可就不值得。”
惠贵人继续埋首绣着图案语气中透露着一丝戏谑，仿佛刚才那番话是玩笑之语。婉凝抿唇轻笑，这些年来惠贵人性子越加沉稳但在她面洽时总是不由自主地露出少许顽皮。
婉凝抬头望她一眼忽地笑出声来：“奴婢知晓您是逗奴婢但奴婢心中委屈难耐，若不趁机哭诉一番岂不辜负您对奴婢一番心意。”
惠贵人摇头失笑随即放下绣针拿帕子拭擦沾染在手指上的颜料，“这宫里谁敢取笑你？你若是真想哭泣大可不必忍着。”
婉凝闻言微愣随即莞尔一笑心中暖融融的，知晓惠贵人心疼她不愿遭人耻笑所以才会刻意取笑自己。
“奴婢不过是和娘娘您开个玩笑罢，况且奴婢哪有资格哭泣啊？”话音刚落，惠贵人起身望着外面雪景叹息一声：“你瞧，外面下雪啦！”
婉凝侧目望去瞧见外面雪花纷飞，一片雪白覆盖在屋檐瓦顶，树梢枝叶间挂满白霜，空气中充斥着清冽寒冷味儿，一阵夜风吹过夹杂着一点湿意。
“是啊，瑞雪兆丰年，这雪来势汹汹估计是要降温咯！”婉凝轻轻颔首随即将手炉塞给她，“主子身子骨本就羸弱这大冬天里更要保重自己。”
惠贵人微笑握住婉凝递过来手炉随后将它放在床榻旁边柜子上：“这些我都知晓，多亏你这几个月悉心照顾才能恢复如初。”
婉凝含笑摇头柔声劝慰：“娘娘莫要客气，这些都是奴婢该尽力伺候您，若是换作其他人奴婢定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尽心尽力照料。”
惠贵人挑眉一笑，她原本还担忧这宫女在自己跟她单独相处时会借机向自己讨要赏赐，可是看她神态举止根本不像寻常宫女那样唯唯诺诺反倒颇有自信。
“说起皇后，现如今应该在黄泉路上走远喽！”惠贵人突然转移话题眼底闪烁着失望与悲戚。
婉凝惊愕万分疑惑问：“主子怎么突然提及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
惠贵人挥手打断她神色凄楚：“你不知，自从皇后去世后皇上便再无宠幸过其他嫔妃和再纳嫔妃，整天呆在乾清宫连我也鲜少能得他临幸。”
婉凝暗自皱眉，她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将心中猜测告诉惠贵人但转念一想皇后已经去世即便她现在告诉她又如何，自己能够改变什么吗？
想到这里婉凝便压下心中想法缓缓劝慰：“皇后娘娘去世皇上心伤悲痛乃是人之常情，娘娘又何必耿耿于怀？”
惠贵人叹口气幽幽望向窗外喃喃自语：“我知晓皇上伤心，但也希望皇上能够早点振作，可是他……唉，算了不提这事。”
婉凝明显察觉出惠贵人神色有异，但既然她不肯提及婉凝也不愿强求只得顺着她思绪岔开话题。
“奴婢听闻今天早上皇上派人送来许多东西给您补身体，这些礼物都很名贵主子可千万别忘记收藏。”
惠贵人笑眯眯地点头，这些礼物当中有几件是皇上特意吩咐内务府准备，专门为她补身子自己如何能忘。
婉凝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对了，原来皇上早有预谋奴婢竟未曾想到。”
她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流，原来皇上早就注意到惠贵人身体孱弱为她请太医开方子调理，同时又特地送来这么多珍奇补品，是怕她身子骨受损严重影响以后孕育子嗣吗？
惠贵人似乎看破她所想微微勾唇，“我身体虽弱但皇上心中一直挂念着我。”
婉凝闻言心头一跳忙跪伏在地：“奴婢逾距，请恕罪。”
惠贵人连忙扶她：“你快快免礼，我们之间何须拘束，况且本宫并不认为你逾距。”她伸手拍拍婉凝衣裙上尘土，“好歹也侍奉我这么久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
婉凝闻言心中感动随即惠贵人微微一叹拉着她坐下，正欲开口询问她家乡之事，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停止交谈彼此默契地闭口不语。
不一会儿宫女春兰将燕窝粥端进屋中，放置在桌上恭敬地退至一旁垂手而立。
“这燕窝粥还是小厨房特意给主子做的，您尝尝合不合胃口？”春兰笑吟吟地问语气亲切自然。
惠贵人浅笑着点头致谢拿着银勺搅拌几下，轻轻喝下一口倒也和其他粥类没什么区别。
一旁春兰瞧着不禁露出几丝欣慰之色低声禀报：“回禀贵人，奴婢瞧您今晚胃口不佳便按照您往常饮食习惯让小厨房特地准备清淡易消化、养胃益气汤，不知娘娘可满意？”
话音刚落，婉凝小声提醒春兰别打扰惠贵人用膳，春兰笑容依旧但却站在一旁不再吱声等候惠贵人吩咐。
“这燕窝粥炖煮时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比我平时喝得要细腻绵密许多，看来小厨房真是用心在为我煲药膳实在是让我难辞其咎！”
惠贵人放下银勺神色间带着歉疚之色，“只怪我身子娇弱，连这点药膳也无福享受，只能委屈小厨房费神操劳，实在是对不住他们。”
“主子千金之躯岂可妄议？他们能为娘娘熬制羹汤亦是他们莫大荣耀，您可千万别折煞他们。”
婉凝急忙阻拦惠贵人毕竟她这番话传扬出去定会寒坏小厨房里这帮奴才，他们为惠贵人熬制药膳辛苦半辈子不求回报结果却遭到主子如此质疑实在可怜。
惠贵人摆摆手示意婉凝噤声：“我不过是一时失言罢了并无恶意，更何况皇上最近政务繁忙哪敢烦扰他？只要他好好保重龙体我便心满意足。”
婉凝心中一阵酸涩，若是惠贵人没病还好偏巧遇到这档子事，让皇上如此担忧牵挂对他而言确实是一种煎熬吧！
她忍住酸涩柔声宽慰：“娘娘放心，皇上身为九五至尊自有诸位臣工协助辅佐，加上皇上英武睿智自不会让那些宵小趁机作乱。”
惠贵人微笑颔首眼底划过一抹坚毅，“我虽身居后宫之中却也知晓宫中不乏阴私，那些人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实则却只配卑贱之人。”
婉凝闻言心中微震却仍是柔声宽慰惠贵人，不论她怎么想终归是不希望惠贵人卷进纷争旋涡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