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烨陪了阿离大半日，她都没有再睁开双眼，再同他说一个字。
他也没再强求，只是默默地陪在她的床榻边。
呆坐的看着紧闭双眸的她，萧烨的心底有忐忑又有茫然。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不再依赖了呢？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皆是他的女子，那个曾经明媚到让太阳都汗颜的女子，那个曾经如天外飞仙般勾勒出一幅百鸟朝凤的女子，是何时不见的呢？
守了她大半日，陪了她大半日，萧烨的目光从未离开她憔悴的脸，时而抬手为她擦拭掉流出的泪水，房间内是令人窒息的压抑。
有时，他觉得她是醒着的，只是不愿再睁眼，有时又觉得她哭累了，睡着了。
有时，眼前又会出现幻象，好似她睁开了双眼在冲他甜甜的笑，一如往昔。
直到天光彻底暗了下来，仇隐实在看不下去了，生怕萧烨会一直这么坐着，坐到天荒地老去。
他悄然进了内室，沉声道：“爷……”
萧烨抬手阻止了他说话，生怕吵醒阿离一般，慢慢站起身，又因僵坐了太久，腿都有些麻了。
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仇隐急忙伸手扶住了萧烨，担忧的看向他。
萧烨摆摆手，迈步出了内室。
见绿荷守在外面，遂吩咐道：“你去守着她，寸步不离。”
绿荷屈膝行礼应是，进了内室。
萧烨深吸一口气，带着仇隐离开了书房。
莫忘守在门口，见萧烨出来，拱手行礼道：“爷，杨嬷嬷已经安葬了。”
萧烨的脚步一顿，哑声道：“葬哪里了？”
“属下安排，葬在西山了。”
“好。”萧烨深吸一口气，眼神从方才的悲伤茫然渐渐转成了清明凌厉，他没时间沉溺在悲哀中，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萧烨带着仇隐莫忘一路直行，到了坎曼尔暂住的小院。
这是坎曼尔来到烈王府后，萧烨头一回到她的小院。
坎曼尔百无聊赖的坐在房中，听到下人禀报时微微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门口，当真看到萧烨款步而来时，她心中有些不安，赶忙站起身扑过去问道：“表哥怎么来了？可是阿离出事了？”
萧烨微微眯起眼眸，审视的打量着她，“怎么？你知道离儿会出事？”
坎曼尔一愣，微蹙眉心，道：“表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破天荒的跑来我这里，我只能想到阿离出了什么事，她是身体不好，病情有什么反复了？”
萧烨从坎曼尔那双深邃通透的琥珀色眼眸中看不出什么端倪，冲仇隐使了个眼色。
仇隐沉声解释道：“公主，今日下午，阿离的养母，也就是后厨的杨嬷嬷中毒暴毙了。”
坎曼尔一惊，她之前陪着阿离去后厨做茶蒸糕时见过杨嬷嬷一面，印象中那是个性格爽朗，干练利落的嬷嬷，虽总是嘴硬的说着气话，可却是真心疼爱着阿离。
中毒？暴毙？
坎曼尔莫名的看向仇隐，心中第一反应却是，阿离该伤心死了吧！
“杨嬷嬷是因为误食了本该供给阿离的南疆血燕。”仇隐继续说道：“血燕中被人添加了一种无色无味，毒发缓慢的药，而据属下的观察，那毒名叫蛇香散，源自西域。”
这下坎曼尔算是明白萧烨此次前来的目的了！
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蛇香散，坎曼尔自然知道，那是源自西域，提炼自蛇毒草的一种毒药。
药性诡异，未毒发时，缓慢而潜藏，一旦毒发，毒性凌厉而霸道，先攻五识，后毁心肺，终口鼻冒血而死。
因此毒无色无味，且药性有潜伏特质，所以不易被察觉。
坎曼尔拧紧了眉心，凝视着萧烨道：“表哥是在怀疑我？”
“本王也只是合理怀疑，否则我这烈王府中哪里来的西域剧毒？”萧烨冷冷的说道。
坎曼尔都快被气笑了，她轻嗤一声道：“我有什么理由害阿离？单凭这蛇香散源自西域，你就怀疑我？那你怎么不想想在这府中有动机，有心思，更是一次次对阿离发难的人，是谁？她不更有嫌疑吗？”
“该查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漏！”
“最好是！”坎曼尔也来气了，怒瞪着萧烨道：“表哥，我只说一次，蛇香散不是我带来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不会做这样下作的事！我不管那人是什么郡主，又是不是你将来要迎娶的烈王妃，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若你当真娶了她，小心遗臭万年！”
坎曼尔近乎喊着说完这一通话，气得胸膛起起伏伏，一双明眸在烛光的映照下燃着簇簇的火苗。
萧烨没精力也没必要与她解释，他到底会不会娶柔幻。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整颗心都塞满了阿离，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人。
“过了十五，本王要南下四皇城，到时你一同离京，到运河分路，你回西域去。”萧烨言简意赅的下了逐客令。
坎曼尔一愣，下意识的问道：“表哥，你要去四皇城，为何？”
萧烨微垂眼眸，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直接说道：“因为柔幻是四皇城的少主，父皇要她认祖归宗。”
坎曼尔一惊，瞪大了双眼。
这下她什么都明白了，缘何一个无任何宗族血脉的柔幻会被钦封了正一品郡主，缘何一个天生心疾的病秧子会被从小指给萧烨做烈王妃，缘何萧烨会奉旨亲手养大柔幻！
一切的一切，皆因她四皇城少主的身份啊！
四皇城，那是西域都忌惮的所在。
西域、北漠、东瀛、南疆，连带一个中原，天下割据，四分五裂，各方势力暗潮汹涌，却都有一个统一的妄想，就是对四皇城虎视眈眈。
可中原改朝换代几十载，其余各方势力或内乱或征战，打了几代人，任谁人称王称霸都没能拿下四皇城。
那里就如同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幻境，江湖中关于这座城池的传说太多太美好，可即便再向往，也无人能及。
萧尊竟憋着这样一个大招！
怪不得！怪不得萧烨面对柔幻时一直有些掣肘的感觉，原来她的身份便是她最大的依仗！
坎曼尔不禁为阿离感到颓丧，这样一个强劲的敌手，莫说阿离一个毫无身份的烧火丫头了，即便是她这个西域公主，都得对四皇城少主礼让三分。
不禁想起阿离的话，她最大的底气源自萧烨对她的偏爱和维护，若有一天，这份偏爱不复存在了，那么她也将坠入万丈深渊，再不见天日。
可身在帝王家，皇族的爱又有多少是靠得住的呢？
四皇城少主的身份对于任何一位有野心的王者而言，都太具有吸引力了！
阿离所仰仗的这份底气是否太过单薄，也太过脆弱了啊！
坎曼尔拉回神思，深吸一口气，道：“好，到时候经过屠苏运河时，我便改道西去。”
萧烨点点头，眼底有些疲惫，转身便要离开。
坎曼尔突然问道：“表哥，你相信我吗？”
萧烨背对着她，看着门外院中略显萧条的冬景，沉声道：“我相不相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儿会否相信你。”
说罢，他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坎曼尔慢慢的垂下眼眸，一抹苦笑勾上唇角，他满心满眼果然只有一个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