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门口的牌匾大为不同，里面的各处摆设显得特别张扬，金碧辉煌，富贵逼人，恨不得哪个越嫌贵越摆什么，就差挂个牌子昭告天下“我，暴发户，人傻钱多速来偷”，在这漫天金色的世界里竟还有几处为了附庸风雅，特地挂的字画摆件，显得不伦不类。
崔倾心想，牙行竟这般赚钱，古人诚不欺我，中间商果然赚取天价差价！
牙婆刚用完午膳，揉着肚子慢悠悠地迎上来。
她身材十分圆润，满身恨不得带满各种金银首饰，光是头上就带了许多金簪步摇，那份量光是看着就觉得脖子疼，让风祈眠不由得替她的颈椎担心了一秒。
她一抬眼便瞧见王霖，立刻笑脸相迎，她这一笑脸上立刻多了肉褶子，声音矫揉造作地说道：“瞧瞧，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怎的把您吹到我这儿来了？”
崔倾差点就没忍住，想着万一喷到牙婆满是褶子的脸上，一会不卖给他东西了可怎么办？他不重要，问题是他的小舅舅和大舅舅要是生气了就惨了！于是他硬生生憋住了。
王霖在鲁阳郡也算是顶顶有钱了，虽因为身份地位受各个世家冷眼，但在商贾中却极受追捧。
他挡在风祈眠面前，免得牙婆说出什么伤风败俗的话来，崔倾一看，跟着躲到风祈眠身后。
牙婆有养小白脸的癖好，这是鲁阳郡商圈里人尽皆知的事。
本来这样的事在古代应是不齿的，但商人这地位本就低下。既然左右都是挨骂，那为何不让自己过得舒服快乐些？
牙婆走到王霖面前，感觉到王霖背后藏着人，还这么小心的样子，她这心里更是好奇了。不过好奇归好奇，也不敢去直接打量，万一冲撞了贵客，这王林雨怕是饶不了她。
王霖像是天生对牙婆那脸免疫似的，看着牙婆十分平静地说道：“之前托你替我寻的那几个护院如何了？”
“哎呀，都已经安排好了，本想着过几日送到您府上去，哪成想您今儿个便亲自前来。”牙婆讨好道，说着便要给王霖带路，“既然来了便来看看，有哪些不合适的，我也好换掉再重新去寻。”
“不必了，我今日前来是带贵人挑选小厮的。”王霖说完便侧开身子，露出了身后的风祈眠，崔倾连忙低头装作是随行的仆人，推着风祈眠向前走。
“贵人从京城洛阳来，途中遇险，随行的仆从无一生还，这才需要重新寻几个小厮来伺候。”
洛阳和鲁阳虽一个在司州，一个在荆州，但距离并不算远，大约是两三日的路程。要想再快些，走官道的话，只一日便可抵达。
不过不管走什么路，中间的霍阳山都是必经之地。
如今那霍阳山被一群山匪占据着，打家劫舍，强抢民女，甚至连孩童都不放过，闹得人尽皆知，可恶得很。
牙婆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些。
这翩翩少年郎远远瞧便觉得仙气飘飘，近了一瞧虽隔着幕篱，也能隐约看出是个人间绝色，与她在偏院里藏着那位不相上下，各有各得美。哎，倒是可惜了！若是出身平凡些，虽是断了腿带回去养着也是好的，光看着便赏心悦目…
呸呸呸，贵人就是贵人，即便是这样也依旧尊贵，哪里是她能肖想的！
牙婆赶紧将刚刚升起的想法按下去。
因为风祈眠的原因，牙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他们去看，而是带去了正厅，把三人迎到上座，端了些茶水吃食。
王霖没有坐，而是替风祈眠把椅子移开，崔倾则是推着风祈眠到椅子原有的位置，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风祈眠身边。
牙婆讨好地给风祈眠递茶，还没等风祈眠动手去接，崔倾就主动替他接了过来。估摸着温度不烫手后，才拿给他，还在他的掌心里比划了个“女”字。
风祈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把你这儿所有十岁以上尚未加冠的少年…以及未行笄礼的少女都带来与我相看。”
“这......”牙婆有些为难，虽然有年龄限制，但这人数还是多了些，都带来怕是要费点时间。只要一两个小厮的话，哪里需要所有人都来？
更何况她前些日子刚带回来的，在偏院的小美人本就不安分得很，这两日就差点让他给跑了，万一趁着人多混进来可如何是好。
风祈眠看她没动，他将茶杯放到桌上，轻抚着折扇问道：“怎么？是我要求得过分了？”
牙婆堆着笑谄媚道：“您有什么要求说出来便
是，哪里用得着奴把所有人都叫来？”
崔倾狐假虎威的厉声训斥道：“大胆！竟敢这般同我家爷说话，仔细你的脑袋！”
说完戏很足地就去拔腰间那根本不存在的剑，还不忘给风祈眠打眼色让他接戏。
风祈眠十分配合地将折扇“啪”得一声重重合上，训斥道：“以澜，莫要胡闹！”
这话是对着牙婆说的，不只是在警告崔倾，还是在警告牙婆。
牙婆吓得浑身肥肉都抖了抖，刚缓过神就听见风祈眠含笑的声音。
“若是遇到不合眼的，岂不是要你替我一趟趟去寻？我体谅你的不易，一趟都寻来更方便些。对了，再给我拿套文房四宝来。”
虽是带着笑，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
牙婆心里一惊，小心翼翼地看向风祈眠，隔着幕篱都能感受到他眼中的审视和周身层层的压迫感。
崔倾见这气势，身体不禁抖了抖。心道小舅舅当时果然是吓唬他，还特意敛了气势，要是用这规模，怕是他当场给小舅舅提前拜个早年了。
牙婆干牙行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从未见过一个年纪尚小，却有如此骇人气势的，不由得慌了神，腿脚不受控制地发软。
王霖见状，冲着牙婆使了个眼色，厉声道：“贵人要见，你便去寻，收起你那小聪明，还不快去！”
他这一句倒是给牙婆解了围，牙婆连忙应了一声便立刻去寻，就连手上拿着的茶壶也一并带走忘了放下。
牙婆刚走，崔倾就一屁股坐下，哼着歌吃着点心。
王霖则是在一旁替牙婆说着好话：
“这牙婆与我相识多年，虽有些小聪明，但人还算可信。她的牙行在整个鲁阳郡算得上小有名气，无论是找她做什么，都能办得妥帖。”
“哦？”风祈眠有些惊讶，看样子这中间商还算无所不能了？“那买人命的事也可以？”
“那倒是不行，她这牙行虽未在官府登记，但也算是正规经营，哪里能干这种事？我们商人虽都是无利不往，但但凡有点良心的也不会做这些谋财害命之事。”
无证经营还能算是正规营业啊？
虽从不直接害人害己，可战争一来，哄抬粮价，发国难财的不照样还是商人？
这才是从商名声差的真正原因。
风祈眠淡淡扫了王霖一眼：“为何不在官府登记？”
王霖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故作轻松地回答：“还不是因为天价商税，每成一笔买卖就要收取足足两成的税钱！”
他小心打量着风祈眠的神色，见他只是听着，没有任何反应，才继续道：“先不说大的生意，就说做些小本买卖，光是本金就占了八九成。一次交易下来，只赚了几文钱都还算好的，不亏本都算不错了。这也导致有些人不得不把价格抬高，而剩下的人就像我们，干脆就不登记了。”
不登记又想开店最好的办法就是造假，但又不能直接造假，不然被官府的人一查就露馅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官商勾结，想要有话语权，官职还不能太低，一个郡中最大的官职就是郡守，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郡守。
风祈眠想到这便明白王霖和牙婆都属于这种不登记，又不明白他为何要同他说这个，就不怕他把这个事捅到上面去吗？
可能是王霖知道风祈眠没有什么当皇帝的欲望，对皇宫也没什么好感，也知道他不是不分是非的人。更何况他们现在也算是朋友兼半个合伙人的关系，才会在风祈眠面前显得有些口无遮拦。
风祈眠确实不会对王霖做什么，毕竟究其原因还是政策问题。
但是这个郡守嘛，可以观察观察。若是只是收些贿赂，倒也无伤大雅。但若是故意向他人索取钱财，刻意压榨百姓，那就是大事了。
风祈眠在心里暗暗把这件事记下。
他轻勾着唇道：“如此倒是那老皇帝的错了？”
王霖一直等着风祈眠的回应，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心里才终于松口气。
刚才说出来算是一种试探。他也不怕风祈眠去查，早在先前他便跟客店伙计打了招呼，若是风祈眠出门他便会第一时间知道，也就方便他随时跑路。至于那个郡守被不被抓，关他什么事？
眼下的情况肯定是最好的，风祈眠的“老皇帝”一出口，便知道他对炎帝没什么感情。王霖安下心来，毕竟他也不知道若是风祈眠说出“父皇不会如此”时他该怎么回答。
幸好，大宝贝果然不愧是大宝贝！
先前答应风祈眠只是觉得他的法子可以一试，如今双方手里都握着对方的把柄，这合作才算是正式达成。
风祈眠看着低头深思的王霖，勾了勾唇，淡然地吹着仍冒着些许热气的茶。
—
牙婆已经派人挨个去叫人，怕偏院的美人跑出来还特地去看了一下。
苍白瘦弱的少年躺在床上，他的双眸紧闭，额间带着汗珠，手脚不时挣扎几下，像是做了噩梦。
少年被送来时就是一副随时都能翘辫子的病秧子样，连走路都虚晃着，根本走不远。牙婆就没有束缚住他的手脚，还命人好生伺候着，调理他的身体，直到前几日才逐渐转好。
牙婆不喜欢霸王硬上弓，也没有狎弄男童的癖好。只想着先把人养着，等他长大些若是对她有情，她也不介意养着他，若是没有，转手卖掉，替他寻个好人家做差也不亏。
谁想身体一好就要逃跑，要不是她之前吩咐人看着，怕是已经不知道逃去哪了，这可把高价把他买回来的牙婆气得不行。
她好几次都气得想直接放他跑了算了，可一想少年的脸，再想想她花的钱，还是隐隐觉得心疼，怎么能白白把人放了呢！！！
牙婆看他这副样子，放心不少。她伸手替少年擦去了汗，又痴迷地看了会儿少年的脸，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牙婆前脚刚走，少年便睁开了双眼，他用手狠狠抹着被牙婆擦过的额头，白皙的额头瞬间被抹得通红一片。
他下床踉跄着刚走两步就跌倒在地，他冷冷的看了眼自己的双腿，又撑着地靠在床边，握着袖中的短刀，垂着眸在脑海里继续完善着他的逃跑计划。
牙婆对他不错，但是她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让人恶心了，总是让他忍不住回忆起以前，以前的他就是一直被这种眼神注视、包围着。因为太熟悉了，他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把牙婆的眼珠子抠下来。
他必须得离开这了，不然下次控制不住真的麻烦了。
“快点！老太婆叫我们赶紧去前厅，说是今天有位重要的贵客！”
“希望这次我能被买走！不说荣华富贵吧，但好歹也能衣食无忧啊！”
“都别跟我抢啊，我还有家里的老父要葬呢！我才最需要这份差！”
“切！谁要跟你抢，还不得看人家贵客的喜好？若是贵人看上了我，只要贵人不是特别丑，哪怕契兄弟我也愿意啊！”
“你可小心点，牙婆可特地交代过，莫要冲撞了人家，若是惹得人家不快，把一百个你卖了也赔不起！”
“呵。”少年听到他们的对话，轻笑一声，嘲讽之意很是明显。他的眼中闪了闪，勾唇轻笑一声。
这么好的逃跑机会，他又怎能错过？
他撑着地板慢慢起身，小心翼翼躲开仆人，跌跌撞撞地混入去前厅的人群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