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几针下去,雁归楼缓缓睁开眼睛。
十余年如弹指一挥间,所有过往在梦里落幕。
醒来后身上似乎还有着浑身浴血时的粘腻,耳边还回荡着京恶谷苦战时的喊杀声。
后来她如愿进了皇宫,明面是皇子伴读,实则是鬼影卫首领。
利用职务之便,将当年往事查了个清楚。
云家人除了大夫人确实死于难产,其余人的悲剧皆属人为。
虽说是老皇帝的手笔,其中参与最多的就是严相和李尚书。
当然这个李尚书可不是京恶谷小国舅的父亲,那老匹夫当年就问斩了。
而这个李尚书则是与她行刑当日被问斩的那一个。
只是作为苦主,没能亲眼目睹那两个老家伙人头落地,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皇帝所料不错,她雁归楼确实是在办自己的事,老皇帝真的是沾光的。
后来义父助她在京中开了雁归楼酒家,绣坊,珠宝行等产业。
明面上是接济一些贫困女子作为生计,实则是为了给云舒、云安、云行为首的千机营搜集情报所设。
有了她们,云家人在京中从此就不再是盲人骑瞎马了。
但这两年她始终未查出母亲当年被谁下毒。
不难猜到那人是大国师,可是那大国师出现时据说面戴青铜面具,无人见其真容。
而且自西齐凤凰女被杖刑后,他就四海云游去了。
宫中再没查出他出现过的痕迹,非要说他曾来过,那也就是自己身上的浴火凤凰刺青,用光了所有的毒。
雁归楼也怀疑过义父就是大国师,毕竟此人也是用毒高手。
可是自从自己加入鬼影卫后,那老光棍就如同江郎才尽了一般,再没碰过毒。
仿佛之前所用之毒,都是大国师留下来的一样。
京城附近那些江湖中人,找雁归楼找成了疯。
到了今时今日,当真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没仇没冤的就抱那二十万两白银。
雁归楼就如同十余年前的凤凰女,令人趋之若鹜。
半个月后,京郊的一个贫困小庄子里,雁归楼对镜梳妆,高高的马尾梳了几次都是歪的。
她有点不耐烦,动作稍大一点,扯着身上伤口钻心的疼,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布满修罗印纹的半张脸,竟也有两年没有好好端详了。
这红色胎印,蛛网一样罩在她的半张脸颊上,实在是有些恐怖。
以前她很憎恶这胎印,平白为自己招来多少异样目光。
后来长大些,周围的人也都熟识,千娇百宠着却从未有人露出过怪异或怜悯的目光,自己也就接受了。
丑是丑了点,不过一个大男人,也不用找婆家,美丑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她好像一直都错了,她不是男人,这千钧之重的胎印也几乎压垮了她的脊梁。
她根本承受不了。
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木质手镯,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里面藏的是一只古朴的镂空银镯。
据二师父洪朝所言,这镯子有古怪,当年母亲咽气前,这镯子从母亲手腕上脱落下来,母亲将其扣在自己手上竟也贴合。
从那以后这镯子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当年母亲给她戴上镯子时,镂空里面的玉是翠绿色的,后来暗淡了颜色,经她几年的温养,竟然变成了红翡,嫣红似血一般。
可她五岁那年就发现了古怪,这里面不是翡翠,而是住着一条小蛇。
一条会变颜色的蛇,既然是母亲所授之物,想也不会害她。
这次入宫后查得母亲就只是寻常的皇家公主。
没出过皇宫,没有过奇遇,也没拜过任何人学过任何艺技。
最后查得外祖母,并不是皇家选秀而来,而是老梁皇一次出游,从长江里救回来的。
外祖母应该是来自江湖,伤的很重,没有记忆,也无人识得她。
最后做了皇帝宠妃,生下了十三公主。
也就是自己的母亲。
看来不光是云天音祖母身份成谜,外祖母也一样身份成谜。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玄衣男子,戴着面具,看不出年龄。
面具外的脖子上手上依旧能看到零星凸起的疤痕,脖子上尤为严重。
他接过雁归楼手中梳子,轻轻为她梳理着过膝长发,手影翻飞,三下五下,乌黑如瀑的过膝长发就被他梳成一个少年发髻,再用布帕一包,干净利落。
雁归楼左看看,右看看,再用手摸摸,满意道:“容哥儿、没想到两年不见你这手艺更加精湛了,这两年是不是没少帮人梳头啊!”
说着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若是一众朝臣和义父在这里会发现她说话的声音,银玲一般还带着几分童声童气。浑然没有金銮大殿上中年男子的气息。
再看那张脸,尖削的下巴,婴儿肥早已褪去,凤眼微挑,也不似大殿上圆圆的好似猫咪的眼睛。
这个人从头到尾,除了身材依旧娇小纤细,已经没有了雁归楼半点影子。
“弟子只为师父梳头。”
他说话的声音粗哑憨厚又带着几重回音,竟然用腹语交流。
“说什么傻话,为师可不想你光为我梳头,等回了师门,师父就帮你物色一个娘子。”
那容哥儿恭敬却坚定道:“弟子今生不娶妻,只做师父身边侍卫就好。”
说着将案上汤盅端过来“师父喝点吧!您刚醒来,这一转眼已经有半个多月未好好进食了。”
雁归楼持起汤盅,努了努嘴,显然不想吃东西,身体需要又没办法,只得几口吞下。
“师父,这两年来您都经历了什么,您怎么会是雁七公子,雁归楼。还有您的身体,怎么一点也没长高。”
雁归楼想起这两年来宦海沉浮,多少面孔在自己面前颓废倒下,面目全非。
多少朝中大员被他送上刑场,不知因何祸从天降。
而经她办案的过程又顺便将多少山寨土匪灭门剿杀。
鬼影卫上千人,而他的得力干将左右不超十个,若没有他们,怎会在西郊守住她三天三夜。
结束了,朝中的人,朝中的事,她已经功成身退,以后世上再没有雁归楼这个人。
想到这些也似松了一口气道:“别问了,是我年少,这次玩儿的有点大,等回去受罚时,容哥儿可得替为师担一些才行,父亲老当益壮,打起人来还像个壮小伙似的,又一直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那才是真正的往死里揍。”
“弟子遵命,”
雁归楼又道:“此间事已了,明天咱们回家。”
说完也似卸下一身包袱,好不轻松。
“师父您刚醒转,重伤之下还不宜过多走动。”
雁归楼轻咳一声“没事、剑上有毒,伤口不愈合,若再待下去,真会要人命。”
“从师父脉象来看,确有奇异,是什么毒,可否让五师兄带些药来。”
雁归楼听了有些莫名“苏小五怎能来京?京里乱得很,他不习武、又不用毒,来了怎么自保。”
容哥儿道:“他不来不行,云来客栈被人一把火烧了,还死了人,他不来看看,总归不放心。”
“哦!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师父行刑的那一两天吧!外界都传言是师父落马引来的江湖仇杀。”
“这么传也算是有依有据,但我觉得这事应该与我无关。定是客栈里住了什么大人物。”
容哥儿道:“官府也正在查,毫无头绪。”
“先别管了,云来客栈盛名在外,留宿哪国君主哪国皇储都有可能,吩咐苏小佩,赶紧着手重建。”
“如今隆冬将至,师父为何如此急迫。”
雁归楼道:“京城中雁归楼酒家与云来客栈一直分庭抗礼。如今云来客栈倒塌,雁归楼酒家就会独大,可是那里的人不适合出这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