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其实我觉得我还挺好，三十好几的人了，太操心老的快，到时候小心你女朋友跑了。”
南知意如此这般说道，整个人大大咧咧地半躺在椅子上，嘴里嚼着根棒棒糖吃得正得劲，两只脚丫子靠在钱子诩办公桌上晃悠。
不同于南知意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钱子诩脸色有些凝重，难得没有洁癖发作将这人赶下去，而是拢了拢眉心，手指无意识敲打着那份纸质报告。
“知意，这么些年了，你还是不能对我敞开心扉吗？你现在的情况不好，很不好。”
他叹了口气，仔细听连声音都带了点颤抖，“我很高兴你没有向我隐瞒这些事，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伯母的死会让你变成这样？你不该为这件事一直把自己困在原地的。”
南知意脸上的笑立刻淡了下去，咔咔几下就将嘴里的糖嚼了个干净，“你想多了，我是那种人吗？”
她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出门，又像想起什么来着突然顿住，“对了，还是吃上次的药吗？记得给我送过来就行。”
“其实你知道，这些药吃了太久，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了，而且副作用只会更大。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的……”
“我知道啊……”南知意转过身，露出一个真心又明媚的笑容，“撑不撑得住都是我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钱医生。”
“我希望你能够走出来，哪怕有人愿意带你走出来。”
在南知意身上，他总是有种无力感，或许是来源于那点微薄的血缘关系，他太能感受到南知意给自己套上的枷锁到底有多沉重，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作为一个合格且优秀的心理师，不该对自己的患者共情。
彼时他还在远在国外进修，却收到了南知意的妈妈江倾涟去世的消息，曾经也算是收到了南城一家颇多的关注，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就交付了身上的工作只身回到了北江。
那天下着小雨，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刚满14岁的南知意。小孩白得像个瓷娃娃，明明是伤心到了极致，却脸上淡漠地没有任何表情，就跟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小手捧着江倾涟的照片，倔强地不肯让人碰。
钱子诩想着，作为一个哥哥兼长辈，按理来说，他都应该去安慰这个妹妹的。但当他的大手放在她头发上的那一刻，还是被她空洞的眼神给吓到。
三天两夜，任凭他这么跟她说话，南知意就像是对外界没有反应一样。南城告诉他，南知意处在叛逆期，跟她妈妈吵了一架后就离开了家去学校住了几天，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了母亲的尸体。
况且，江倾涟是投河自尽，连带着腹中未成型的男孩，一尸两命，只在岸边留下了一双鞋，被找到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泡肿了，身上几乎没剩下一块好皮肤，那可是曾经在舞台上熠熠发光的江倾涟啊！也难怪南知意会那么自责。
钱子诩做了几乎能做的所有，小小的南知意只说，“如果我再多宽容一点，再多忍耐一下，妈妈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再也不敢乱发脾气了，让妈妈回来好不好？”
作为专修心理学的他自然知道，这种将错误归咎于自己身上情况还是得尽早干预，不然恐怕在往后的十几年甚至更久，她都会活在这种阴影下。
在他用尽了各种办法之后，仍然没有什么成效，最后竟然是被南知意给绕了进去，但最后的也是最坏的结果，他发现，南知意似乎患上了双向情感障碍。
钱子诩将那份检测报告揉碎了，似乎是仍然不肯相信，这么小的一个小孩，给了自己这么沉重的压力。盯着那双干净的眼睛，他甚至都不敢说出那个词。
“双向情感障碍？听起来很酷嘛。”
不……不是的，钱子诩想告诉她，这一点都不酷。这个病意味着，她从此不再是个正常人，她会将自己来来回回折磨在亢奋和抑郁的两个极端。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都将不能再正视她。
应南知意的要求，这件事他替她瞒了下来，就连南城也不知道。
但是后来，他发现南知意的症状似乎好了很多，尽管很多时候都处在于一个亢奋的状态，但总比让她一直陷入抑郁状态的好。
他给南知意开了很多药，五颜六色的摆了一大桌，南知意只是看着那些瓶瓶罐罐轻笑了声，“钱医生，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呢？”
或许是这些药真的有奇效吧，南知意的状态以一种直线上升的方式好了起来，但钱子诩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在导师再三催促返程时，他终于还是说了种方法。
“想办法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吧，去谈恋爱，找人寄托你的感情，把你心里的感情都宣泄出来。这样你的病也许不会好，但至少会减轻你的痛苦。”
他承认，这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说辞，但是又怎样呢？对于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孩，钱子诩只想让南知意以后的生活痛快一点。
让他意外的是，远渡重洋后，钱子诩以为和南知意会从此就断了联系，可他刚下飞机那刻，他就收到了南知意的短信。
“钱医生，我觉得你的方法很管用，谢咯！”
人来人往的机场里，钱子诩对着那条短信笑出了声。她真的……很不一样。
这样也好，那他几乎不用再担心这小丫头的精神状态了。
再下一次收到她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了，那天他刚送走一个病人，就看到了她的信息。
“靠，你怎么不早说这个药副作用那么大？吃了大半夜就给我吐醒，非常荣幸地被抬上了救护车……”
钱子诩全程拧着眉看完这条消息，他多多少少打听到南知意最近状态是不错的，貌似还交了个男朋友？病情多多少少该有点起色才是，怎么会落得更严重了？
他没有犹豫地回拨过去，那头南知意虚弱地连话都说不利索，听了半天他算是听明白了，敢情是把自己玩进去了？
“钱子诩，你说这个病能痊愈吗？”
“……很抱歉，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