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的一声，一根金羽箭破空而来，念恩看到箭头时，金羽箭已由一点变成了漏着寒气的箭头。
来不及开口示警，瞳孔瞬间放大后瞬间缩小，接着便是应声倒下。
从一讳绿水的视野往上翻腾，看到了一讳踏云前行的背影，看到他一笼宽大的袖袍迎风飘荡，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定格在一簇簇涌动的白云中……
像是漂浮在涌动的大江，又像在无底的黑洞中无限下坠，不知历经多少光暗的交替，念恩才感觉到意识逐渐恢复，拥有了身体的支配权。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破烂的烛灯，缺了半边的底座浮在空中。透过烛灯，从布满蜘蛛网的木窗往外看，能窥见小院外漫天飞舞的白雪，以及院角处坍塌的铜钟。
一名面容俊秀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念恩身前，面无表情，眼中的倒映的烛光随着偷跑进来的风，忽隐忽暗。
这里是阴间了吗？这人是阴间的接引使？嗯，不过咋有一人，不是都说黑白无常两人，难道其实黑白无常是一个人？
扫了眼对方黑白相间的衣服，念恩心中暗自琢磨。
“可悔之”？
温和的提问声响起。
随着提问声，念恩脑海里无数念头不由自主地翻涌即逝，千百种画面在眼中不断破碎，最终停留在一盏烛灯，张了张口，他想说一说费劲无数心思终于能暂时逃离虎爪，却被暗处一箭殒命的故事。
话到口中，又被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一个念头生生噎住。
等等，罡盾为何没有反应？
“那一箭，是玄武城少城主吴展名比试之箭，其意在荒林里逃窜的一只野虎，而你刚好身处箭轨必经之路。”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解答了念恩脑海里闪烁的疑问。
本就是没有杀心的一箭，难怪一讳没有任何反应，难怪罡盾没有任何响动，念恩心中微嘲。
终究还是太弱了，才会弱到别人无心杀己的一箭，成了必杀的一箭，这也是看似无敌罡盾的有缺之处。
“无悔”。想到这，念恩心中愤懑，倒感受不到一丝后悔之心。
毕竟，从出御景城的那刻起，他没有屈服于现实引颈待戮，而是拼尽了所有底蕴，去追求生的一抹希望，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人算不如天算，是因为命数而非人力暂亏一篑。
“可明之”？
第二声提问响起，落在耳中异样温和，让人不由自主说出心里最深的秘密。
明之？是明短暂一生的明暗吗？还是明短暂一生的长短？
念恩抬头，直视对方，想从中年男子深邃的眼里找到一丝答案。
“我这一生，生于山顶，有一师六兄，明于师恩兄弟情谊，知生之志；活于山底，有十五载幽禁，幽于世俗天下欲望，知活之难”。
念恩一边说着，一边注意中年男子的神情变化，没有发现对方眼中的一丝波动，也没有得到对方的一丝动作，这让他有些心慌。
“说你的重点”。中年男子并未开口说话，温和的声音从念恩脑海中响起。
脑海里响起的声音让念恩心中一颤，这个本领他只在老头子身上见过。
“啥重点”？念恩屏退心中杂念，认真开口问道。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无形的气压以其未中心四散开来，轰地一声震塌了原本破烂的房屋，留下光溜溜的木板暴露在天空之下。
漫天飞雪倾泻而下，在烛灯上空分散消失。
念恩打了个哆嗦，他没有想到对方的脾气有些怪异，喜怒不言于表，而现于形。
“小的这一生，懒惰喜欢找修行就会被杀的借口，好色喜欢找世人皆如此的理由，还总色上心头自泄阳元，毫无自制之力。心有胆怯，总无突破难事关卡的毅力，总将被囚禁当做一切不上进的源头……”
絮絮叨叨，念恩淘豆子般，把身上所有的缺点都掏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自泄阳元，归来知道这个会气的从地里爬出来”。
出乎意料地，中年男子绷不住自己的表情，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念恩错愕地抬头，有些哀怨地看着对方夸张的动作，心中忍不住腹诽：“这阴间使者这么没见过世面吗，都不考虑当事人的感受”？
“哈哈哈哈哈哈，阴间使者？你把我当做了阴间使者”？
中年男子刚缓过神来，听到念恩的腹诽后，又抱着肚子止不住哈哈大笑。
“前辈不是阴间使者”？念恩脸色突变，急忙起身问道。
意识离体后又回到身体之中，这让他下意识以为死去之后身处阴间，却不曾想到一切结果都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你不是早就见过我了吗，果然我还是装不得那种得道高人，我以为能完整问完你三句禅语才露馅，看来我还是高估了我的定力”。中年男子伸出双手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
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下一按，一股无形巨力从空中按压而下，生生将念恩按进木板之中。
“第一点，我不喜欢有人俯视我”。淡淡的声音传入念恩耳中。
念恩心中一紧，太久没行走江湖，归来居士曾说过的一些修行界规矩已渐渐抛在脑后。
“第二点，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什么模样？你大可说假话，那样我会先宰了你”。中年男子伸出的手指一勾，将念恩从木板中拔出来。
念恩在脱离木板的瞬间，立刻盘腿而坐，顺着对方的力量稳稳地坐在木板地上。
从被打入地下，到勾出地面，过程中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和不适，这让念恩惊诧于对方对灵力的控制。
“我看到的前辈，是神容俊朗、孤高飘逸的形象”。
顺心而言，总不会有所过错。
毕竟对方能清楚听到念恩的心声，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说假话首先便是对他的不尊重。
“甚好”。中年男子满意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我的身份和你所处之地，以及你我之间的渊源”。中年男子从身后掏出一根木棍，顺手丢在空中。
只见木棍自然生根发芽，快速长成一颗参天大树笼罩在两人头顶，完全屏退所有的风雪。
老头子说过，有的人说话会牵引天机，或者引得同境界之人窥看，所以在说话行事之前要以自身之力屏退天机，才能达到“天上地下唯我与我所愿之人所知”的效果。
这种场景，念恩小时候见过很多次，那时候老头子是将所有弟子横在袖下，谈天论地。
“吾名李海，此地为念灵之地”。中年男子眼神深邃。
念恩眨了眨眼，末法时代，世间修行以融灵为基础，有宗学一派基于对古仙神时代的敬仰，将万物之灵划为祖灵、神灵（仙灵）、人灵，每种灵又分为上、中、下三阶，水之灵作为金木水火土五行，是神灵的一种。水之灵修到极致，则敬称为“海”。
“海”这一词不会随便用于人的姓名，如果面前的前辈是因为修行水之灵而名为“海”，那么他的强大恐怕不亚于当世最顶尖那一批修行者。
“你别想那么多，我融的灵不是水。”李海摆了摆手，示意念恩别坐在那里听风就是雨。
念恩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摸了摸鼻子，坐正身子停下心中的联想。
“我有一徒，曾游行天下，在红尘中磨砺，受人之恩，共送出6枚需要他全力以赴兑现承诺的半月铜币。在他身死之前，已收回4枚半月铜币，2枚不知所踪。要么是接受的人死在他前面，要么就是隐藏在不知名的旮旯避世去了。”
念恩想到了那枚怀里不翼而飞的半月铜币，心中暗叹，不会这么巧吧。
“他第四枚铜币完成的不尽人意，铜币的主人委托他帮忙报仇。我这傻徒弟都没摸清仇家底细就上门讨债，当事人是血债血偿了，但是他自个儿也被打成重伤。”
“他死的时候，我深陷一地无法外出，所以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也就没有听到他眼含热泪拖着我要我帮他完成承诺的话语。虽然他没说，但是我这徒弟为了完成承诺不惜身受重伤，导致提前夭折的执着我还是很佩服的。所以，我接过了他对别人许下的承诺，也就应承了他欠下的债。”
“第四枚铜币完成的不好，趁着那家人还在，我就上门帮他替那些人多欺负人少的人上了几堂德教课。我本以为剩下的两枚好完成吧，却忘算一个事情了，这玩意得持有人许愿或者提要求才行啊，我总不能逼着别人许愿吧，那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我就选择等。哪知道这一等就是两百年，嘿，直到碰到你小子对着这铜币絮絮叨叨，我才有了收回第五个铜币的机会”。
念恩看着李海，哭笑不得。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总算明白为何别云城突然演戏一样放人了，又为何在别云城五百里外剑任出手会被直接废了的原因。
这都是因为他在牢房里，自个自导自演说的几句话。
“希望有一个很高的高手去威慑别云城，才能让他们放过我们。而且，必须要划定一种范围让我们逃得出去，五百里这个距离最好”。
但是，什么是念灵之地？我既然没死，说明前辈还是出手救了我，这是为什么？一个新的念头在脑海里像气泡一样冒出头。
“你有话开口说，别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李海开口，表示出一种不满。“不耻下问，哦，不，不懂就问懂不懂，我说念灵之地的时候你没反应，我还以为你知道这里，没想到你是个不懂装懂的二愣子。”
李海伸出手指对着念恩的额头轻轻一点，一行行晦涩难懂的字句在念恩脑海里自行轰鸣。
震得念恩脑瓜子嗡嗡响，同时对方关于另一个情况的解释传入到他耳中。
“西八的，我当时和那些家伙说的是，在我五百里范围之内，不得有人对你出手。我特么跟过来看了一眼，你的五百里之外成了我的五百里之内，我亏本了”。
“失手差点让你去见归来那家伙，我可丢不起这个脸，不过救了你也就两清了。念灵之地的秘密不可言传，便宜送你了，以后到了我这个境界，没事也可以传给别人装逼……”
念恩在一片嗡嗡声中面露异色看向李海，只看到对方食指与拇指做了个合拢关闭的手势，便不由自主地顺着手势沉沉的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