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讳一脸呆滞，他本以为念恩听到这个名字后，会与自己一般感同身受。
不说拿出一壶老酒，相互唠嗑，最低也应该抱着自己嚎啕大哭，说一说十五年血泪的故事，又或者是思念的回忆。
久别重逢没了一丝温情，多了一个砂锅大的拳头。
一讳硬生生受住念恩打脸的一拳，看着念恩眼眶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他想明白念恩生气的原因后，整颗心变得柔软，轻声说道：“静香师太香香的，胖乎乎的，在她怀里软软的好舒服，长大后我要娶她当媳妇”。
这是只有一讳和念恩知道的事情，在往年峨眉山到无问山问礼结束时，一讳带着念恩坐在云中，曾悄悄讨论哪个师太更好看，适合娶回家当媳妇。
念恩一愣，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讳轻轻推开念恩挥过来的第二拳，嘴唇微动，传音说出第二句：“新世之貌，福祸相依”。
这是归来居士屏退天机，论断天下大势开篇之句，当世唯有归来居士与座下七弟子知道。
念恩只觉得头痛欲裂，用力从一讳手中挣脱左手，扶着额头走到石梯旁坐下，使劲摇头喊道：“打住，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让我静静”。
刚坐下，他便觉得如芒在背，眼中突然闪过一条毒蛇伺机而动的画面。
“嘶嘶”一柄金色飞剑从石梯靠近悬崖边的云雾中悄悄钻出，如蛇一般扭动剑身直逼念恩而去。
念恩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讳在他还没回过神的一瞬间挡在身前，一手将念恩推向更靠近山壁的石梯，一手抓着铁棍直接砸向金色飞剑
金铁铿锵之声，一时间络绎不绝，铁棒与飞剑碰撞后，才空中蹦出两三丝火花，一讳面色通红，抓铁棍的右手青筋炸起，被飞剑逼的后退了半步。
他心中暗赞一声，感慨花明镜不愧是御气之下无敌的修行者。
铸魄境若不是一讳重生之人以大欺小，他完全没有胜的可能。而对方为从一讳手里逃命，破境御气境之初，灵力晦涩，是几乎瘸着从空中飞行逃离的。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花明镜就能从第一次刺杀时“气满外溢，破空之声过剩”到现在第二剑的“拈花入水，花落无声”，实属修行大材。
念恩看着一讳手臂青筋炸起，整个人却似神游天外，于是拔腿向上前帮忙。
一讳回过神来，生生喝止，道：“滚远点，拿你修身境的小鸟上来打牙祭呢”？！
情急之下，他一时忘记了，念恩是怎么以修身境挡住第一次飞剑的必杀一击。
念恩闻声哑然一笑，不做解释，找一块看上去干净的石梯，轻轻扫了扫灰，坐上去，从袖子里掏出几粒瓜子，悠哉悠哉嗑了起来。
一讳看他走出了飞剑的攻击范围，便粗着脖子吼道：“退远了”？
丢出一个瓜子壳，念恩含糊不清的回道：“退远了，你放心，不挡着你”！
闻言，一讳仰天大喝：“那我开始装逼了”！
只见云雾翻滚，天空重现清明。
一讳暴吼的瞬间，整个人化作了凭空而起的龙卷风，鲸吞无数山雾，云层被巨大的吸力拉扯，一时间，天地为之变色。
“哈”！一讳向前迈出半步，从铸魄境巅峰直接提升至御气境。
惊得念恩掉落一地下巴，满脑袋奇异果，仙凡之分的御气境什么时候变得像喝水一样简单。
十五年未出城门，世界又万象更新了？
一讳方才听念恩开口说了一招之约，想必他与花明镜在归山的路上达成了什么协议，现下的第二剑，预示着花明镜撕破了脸皮，对于这种既天才又不要脸的人，他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非常厌恶
于是双手持棍，像敲飞一块普通石子一般，将飞剑打落山崖，溅出的火星在空中一瞬即逝，随后他跳下山崖，踏空直追掉落的飞剑而去。
石梯上，念恩捡起随风摇落的松针，捻在手里，迈步向山顶走去，一边走一边琢磨登山前后的事情。
三十六门客应该折了，是折在花明镜手里，还是这个武僧少年手里，要上去看一眼方能判定。
武僧少年究竟从哪里来？他从山顶赶来明显是全力奔赴，不然不至于刹不住自己的势头。转瞬挡在我身前完全出于本能，而不是做作的态势，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和大哥之间的秘密？
难不成，他是大哥的儿子？
半盏茶的功夫，念恩走上了山顶大坪，他循着血腥味，在石林内的大坑中，找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跳下因碎石掩埋而变浅的大坑，念恩拨开碎石，找到三十六门客的尸体，用手简单摸了一遍伤口。
外表看似平整，里面的骨头碎裂大半，伤口隐而不发，多是钝器击打而至。
翻出一片断裂的金纹，念恩感慨不已：“可惜了，你都没有给那个让你妒火燃身的人一刀，就这么无名的死去了”。
简单查看完现场，念恩跳出浅坑，站在坑边轻轻拍打掉身上的石灰，十根手指散开顺着脸向后脑勺捋顺原本赶路散乱的长发。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他十五年心心念念的头等大事。
念恩整理好行装后，从袖子里抽出七根“金蟾香”，跌跌撞撞地向深处走去。
只见他径直走向一根光秃秃的桃木，点好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先磕了九个头。接着走向石林边，一处腐朽的房梁边，眼噙热泪地点好余下的六根香。点完香后，他回到光秃秃的桃木前，分别朝着六个方向磕了三个头。
云层在无声中汇聚，遮住了正午的阳光，“随心木”前，念恩双手伏地，眼噙热泪，长跪不起。
这一刻，已晚到了十五年。
“听说这香有静亡者之神，安不平之气的效果。我买不起，所以我从御景城城主府里偷出来了，估摸着这会他们还没发现”。
“十五年了，请老头子和哥哥们原谅我，原谅我没有办法从那座城里出来，给你们立一个碑，修一座坟。相信你们在天之灵也能感受得到，我每个日夜、每分每秒中最热切的想念。每年祭灵时节时，我也在那座囚牢里守烛，每个受折磨的昏黑中我都在咬牙切齿。”
“多少个雨夜啊，我都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就是你们前赴后继化为灰烬的画面，像是依附在我骨子里的无形梦魇”。
念恩跪在地上，絮絮叨叨半个时辰，小心诉说着十五年的光阴故事，说着活在人间的酸甜苦辣。
“老头子，你说你干嘛要救我，救了我为何又泄露了你最大的秘密，你散溢的灵力让靠近你的那几个灵武城主境界大进，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补。你说你干嘛又把剩下的灵力都打进我体内封存，我知道你是想保住我的命，我也看到了诸多师伯们形神俱灭的场景。”
“不就是没给你吃那个糖葫芦，有必要这么记恨我吗，给我续命十五年，像一只龙雀一般。你以为十五年我就能和你一样独当一面？我淦，要不是我当了十五年不思进取的废人，恐怕我刚业精于勤就要被当场打死”。
“不过老头子你放心，我这种祸害遗千年，你续命了我十五年，造就无数高手，有的人心是白的，不会黑了你的传承。我也在想办法活下去，只是这个办法太难找了”。
“那个无敌的盾是你留的后手吧，只要谁对我起杀心，我就能暂时比他强上一个境界。但是你也太小气了吧，为啥不给我弄个一步登天，见谁秒谁的能力，而是这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能力。他奶奶的要不是我出城前作死，我都不知道有这个，你老人家也不提个醒”。
说着说着，念恩的眼泪悄悄划过脸颊。
四周的山风都停了，整片山顶只有他一个人自说自话的声音，再也听不到老头子的回音。
念恩起身拍了拍屁股，把头仰起来，止住哽咽，走向感情最好的大哥殒命之地，边走边轻笑道：“老头子听到别取笑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挺想您和哥哥们”。
站在一讳的殒命之地，念恩想着好气又好笑，当年自诩年轻一辈最稳的男人，在那一战刚跳出来还没摸清局面，便被暗处的一剑斩作两半。
叹了口气，念恩止住了嘲笑地念头，从口袋里悄悄拿出一本书埋进土里，低声道：“大哥莫声张，这是当年答应你的《银瓶梅》精装版，就我俩知道”。
一讳御气返回，在空中刚好看见念恩鬼鬼祟祟将一本书埋进土里，远远瞅着像当年老六要的那本人生哲学典籍，于是在空中喊道：“那是给老六的”。
喊完以后，一讳内心一痛，喃喃道：“是啊，是给老六的，可是人在哪呢。”
念恩闻言抬头向空中看去，持棍悬空的武僧少年恍惚间与记忆里的大哥重叠。
这相貌，这语气，这宽广的前额，这铮亮的秃头，这小子是大哥儿子没错了。
念恩双手放在嘴前，开口喊到：“大侄儿，你一定不知道你爹尸骨在哪里吧？在这儿呢！快下来一起祭拜，这里躺着的就是你爹”。
一讳心神大乱，六窍生烟，差点被“大侄儿”三个字气的从空中掉下来。
只见他把棒子向下一掷，稳稳插在念恩屁股后的石头中，怒喊道：“那是你爹”！
铁棒插进石头的瞬间，念恩只觉得后庭一凉，又惊又气，他跳上一块不高的石头，扯着喉咙便大声骂道：“你个不认慈父的不孝仔，他不是你爹，难道我是你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