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城。
自从安德烈负责攻城,法阿和尚坐镇之后,康城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危机,殷元魁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北宛城因为许凯歌的叛离,使得西征军的后方一片混乱,西征军差一点儿沦为了孤军,不过,在许一凡、童真、秦之豹,外加石族的配合之下,北宛城终于还是回到了西征军手中。
此时,驻守在北宛城的不是童真,也不是秦之豹,而是韩德厚。
秦之豹现在负责统领十二万大军,分布在两军的边境线上,其主要负责镇守的还是碎叶镇,而童真则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去做,那就是迁徙百姓。
西域十八城的迁徙任务,其工程量本来就十分的浩大,时间紧,任务重,执行起来难度很大,再加上许凯歌那么一搞,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说,还死了不少人,童真在理顺了北宛城的情况之后,随着韩德厚带着燕云十八骑的到来,童真也把北宛城交给了此人,而他则回到了后方,继续负责迁徙百姓。
越是靠近西北三洲的百姓,迁徙的越容易,在童真去驰援许一凡的时候,已经有七座主城的百姓都被迁徙走了,但是,还剩下十一座城池的百姓还在迁徙的路上,而在许凯歌的问题解决之后,又增加了两座大城的百姓,北宛国的百姓,还有石族的百姓。
迁徙人口不是放羊,就算是放羊,数十万的人口,想要迁徙走,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童真需要时间,而康城则是拿人命在争取时间。
在安德烈开始攻城的时候,殷元魁预计,康城最多能坚守两个月,而两个月的时间根本不足以把所有百姓迁徙走,童真曾经对秦之豹说过,想要把大部分百姓迁徙走,至少还需要三个月时间,然而,西征军这边的行动,西域联军方面依然知晓,他们自然不可能给童真这么多的时间。
殷元魁想要固守康城,争取更多的时间,而安德烈则下令猛攻康城,争取早日破城,双方就此展开了一场血腥至极,残酷至极的鏖战。
不过,现如今,康城依在,只是,残缺的厉害,可它始终还掌握在西征军手里,从六月初开始,一直到八月中旬,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安德烈始终没能拿下康城。
这主要归功于康城将士的奋勇杀敌,还有殷元魁和李承政的运筹帷幄,当然,也要感谢许一凡之前对康城的诸多布置,最最重要的,还是许一凡在西域后方搞的那一场大动-乱,着着实实的打了法阿和尚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许一凡在西域后方搞得动静很大,取的的效果也很斐然,可是,康城的窘况并没有改变多少,仗依旧在打,人也依旧在死,城墙一天比一天残破,兵力也一天比一天减少,城破是迟早的事情,可是,无论是殷元魁也好,还是其麾下的所有将士也罢,他们依旧在坚持着。
此刻,在城墙后方的指挥台上,殷元魁身披铠甲,腰佩战刀,正站在沙盘和地图之间,目光在沙盘上游曳不定,其目光锐利而凝重。
殷元魁的年龄是大炎王朝五位大将军当中,年龄最小的,可饶是如此,他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只是,因为其长得魁梧,再加上不显老,看着也就四十多岁的人,可此时的殷元魁,满头黑发已经变得黑白驳杂,整个人也瘦了很多,原本量身打造的铠甲,此刻穿在其身上,显得有些肥大,由此可见,殷元魁这段时间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
殷元魁的目光还是在沙盘上游曳不定,可其主要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康城附近,看了一会儿之后,殷元魁突然问道:“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可战之人?”
李承政闻言,苦笑着说道:“还有不到五万人了。”
李承政是皇室成员,在其进入西征军之前,此人很少说话,发表意见,像是一个摆设一般,而作为皇室成员,长相也好,气质也罢,自然是没的说,在整个西征军当中,最像儒将的有两个,一个是副将许凯歌,一个就是监军李承政了。
两个人都生有一副好皮囊,而且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只是,相对于许凯歌的锋芒毕露,运筹帷幄,李承政更像是一个花架子,西征军从西洲城一路打到康城来,李承政好像除了在关键时刻,不断的杀自己人之外,也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然而,此时再去看李承政,会发现此人身上的那股书生气,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沙场之上磨砺出来的萧杀之气,同样是身披甲胄,他站在那儿,不再是华而不实的样子货,而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果然,鲜血才是促使人成长的最快的方式。
听到李承政的回答,殷元魁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抿了抿嘴唇,半天没有说话。
康城在上次击退西域联军之后,康城只剩下十万人,后来又驰援了许凯歌两万人,只剩下八万人,然后又被许一凡带走五千人,秦之豹带走八千人,整个康城满打满算,也就才七万人而已,历经两个月的鏖战,还剩下四万多人,这堪称奇迹。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在北宛城的问题解决之后,童真第一时间给康城送来了近三万的生力军,这些人都是之前抓获的俘虏,其中部分人还是西征军的人马。
除此之外,封智鑫和汤芮也在燕王安分下来之后,从后方送来了两万多的新兵,还有近一万的囚犯军,如此算下来,康城差不多有十三万人。
两个月下来,十三万人打的还剩下不到四万人,可想而知,这场守城战打的是有多么的惨烈,然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汤芮送来的两万新兵,都是他们在这三个月的时间,从西洲和沙洲就地征兵而来的,只是经过了简单的训练,就被送到了康城,战力能有多少,可想而知。
而且这两万多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殷元魁是能不让他们上前线,就尽量不让他们上前线,可是,当敌人进攻太过于猛烈的时候,人手不足的时候,这些新兵还是被拉了上去。
往往一场战斗下来,伤亡最多的还是这些新兵,看到敌人的畏惧,看到鲜血和尸体的恐惧,这些都是新兵在初次登上战场必不可少的情绪,如果是在平时,殷元魁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去调节、疏导这些情绪,然而现在,他根本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
殷元魁问的是可战兵力,现如今,还剩下不到五万人,可康城实际上,还有七万多人,但是,其中还有近三万重伤兵,这些人在这场战役当中,遭受重创,缺胳膊断腿的,那就是基本情况,有不少人是被烧成了一个个怪物,可他们没有死,只是,没死反而不是幸运,反而是折磨。
安德烈在攻城的时候,不止一次的选择了火攻,这种东西对将士的伤害很大,不是被烧死,也要身负重伤,很多负责守城的西征军,就是死在这种武器下的,就算侥幸活下来,烧伤本来就很难治愈,伤口极难愈合,更何况是在这个炎热的夏天,伤口出现溃烂是很最棘手的问题,稍有不慎就会爆发瘟疫。
幸亏之前康城爆发过瘟疫,而许一凡在根治瘟疫的时候,最先做的事情,就是预防和控制瘟疫的产生和蔓延,有了之前的经验,瘟疫没有并没有爆发,但是,针对这些烧伤的将士,他们也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是,每天还是有人因为疼痛,或者伤口溃烂而死去。
这个时代可没有麻醉药,更没有吗-啡这种东西,有的只有许一凡之前泡制出来的麻沸散,可是,这种简易版的麻醉药,真正能取到的效果,其实也极其有限的。
在大战爆发之后,在救治伤员这一块上,许一凡建立的临时医院取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之前许一凡不顾众人反对,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军医,也在这个时候拯救了很多将士的性命。
其实,想要更好的救治这些伤员,把他们送往后方治疗,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在这种交通不发呆的时代,想要运送一批伤员,成本太高,代价太大,而且这些伤员自己也不愿意离开。
军心和士气,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陷入了低迷,尤其是在安德烈使用囚犯、蚁军疯狂攻城,又用火石洗地的作战方式之下,将士们的神经和体力都时刻紧绷着,根本没有松懈过。
很多人在结束一场战斗之后,想的最多的就是,他们还要在这里坚守多久,他们什么时候撤退,他们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他们能不能回到家乡。
这一系列的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而真正让西征军军心凝聚,士气高涨的,不是殷元魁和李承政他们的鼓舞,而是一道道从西域后方传来的消息。
在守城战打响的时候,很多人都希望看到那个白袍小将,可是,从战争开始,他始终没有出现,很多人都以为许一凡已经撤离,回到了大后方。
失望、沮丧、黯然、愤怒、悲哀......各种负面情绪,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他们内心的坚持。
人人都希望自己成为英雄,人人都渴望看到英雄,因为人都有从众心理,他们需要有人给他们指明方向。
殷元魁是他们的大帅,殷元魁让他们坚守在城墙上,他们不敢不从,甚至是殷元魁让他们去送死,他们也不得不去,愿意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可是,谁不想有的选呢?
在战斗进入到最残酷的时期,他们都渴望有人来拯救他们,有人能带领他们打赢敌人,殷元魁可以做到,可是,他却不能做,而许一凡也可以做到,因为他可以用囚犯打败敌人。
之前,不觉得许一凡带着囚犯打赢敌军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在经历了一场场血战之后,他们才知道其中的艰辛和伟大。
在很多人都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们都会扪心自问一下,他们战死在这里,到底值得吗?也有人会问许一凡在哪?朝廷在哪?
这些问题虽然没有人问出口,可是,这种情绪却在军队当中蔓延,而这也是正常情况。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个被前方斥候、探子、谍子冒死送回来的消息,却一下子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斗志,也回答了他们心中的种种疑问。
许一凡确实没有在康城,他也确实去了大后方,不过,他去的不是己方的大后方,而是敌人的大后方。
烧毁敌人的粮草、暗杀敌人的将领、释放敌人的囚犯、挑动敌人的内战.......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听着就让人人血沸腾,斗志昂扬。
许一凡没有逃跑,也没有抛弃他们,他始终与他们同在。
人就是这样,他们渴望看到英雄,哪怕这个英雄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会受伤,受伤了也会疼,也会流血,更会死,可能他还不如普通人,可是,当他出现的那一刻,当他站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他就是英雄,他就是人们心目当中的那一盏明灯。
许一凡作为西征军的参将,都敢带着为数不多的人马,深入敌后,他们这么多人,为何不能守住康城呢?
有一种东西叫希望,它看不着,摸不到,却能感受到,尽管它虚无缥缈,甚至是梦中泡影,可是,人们还是相信希望,也渴望希望,尽管大多数人都等不到希望的到来,可是,他们却坚信,希望迟早会到来的。
一天!
两天!
三天!
一个月过去了,康城依旧健在,尽管它随时都有被攻破的可能性,可是,它依旧在坚挺着。
对于这些从敌人后方传来的消息,殷元魁往往都第一时间昭告全军,任何的言语,在残酷的战争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任何的鼓舞、煽动,在鲜血和尸体面前,都是那么的空洞,唯独实际行动,唯有鲜血,才是最好的言语。
在七月底的时候,伴随着布德和易德这些戴罪之军的到来,康城承受的压力就更大了,战争也就变得更加的残酷起来,伤亡也骤然增加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只有八百人的军队,缓缓地进驻了康城。
他们人人皆无名,他们人人只有一个编号,而他们只有一个番号,那就是乞活军,伴随着他们而来的,还有两面旗帜,一支是乞活军的军旗,还有一支则是许一凡个人的战旗。
乞活军的军旗,就插在其中一个碉楼之上,而许一凡的战旗,则插在了西征军军旗的旁边,黑色的旗帜,只有一团白色的火焰在熊熊的燃烧,它代表了许一凡,也代表了希望。
乞活军的到来,引起了殷元魁和李承政的高度重视,在看到这支人数不多,气势却不同凡响的军队的时候,无论是殷元魁还是李承政,内心都是无比震惊的。
殷元魁在沉默良久之后,抬起头,看向李承政问道:“你说...他到底还有多少军队?”
李承政闻言,顿时苦笑不已,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殷元魁说的他,自然指的是许一凡了,而许一凡到底还有多少军队,别说李承政不知道了,殷元魁心里也不知道。
许一凡人还没有来到康城的时候,他的军队就已经出现在殷元魁的视野当中,阎罗寨的人只是许一凡众多势力当中的一个,在其出现之后,许一凡的军队都一一浮现出来,镇守城墙时候出现的死灰营、凉亭镇的奴隶军、跟随许一凡在西域后方作战的侠义军,还有此刻出现在康城的乞活军。
这些军队,每一支军队的人数都不多,可是,他们的战力之强,造成的破坏和影响之大,每一次都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死灰营那种面临死亡的狂热,奴隶军的骁勇、侠义军的执着,还有乞活军的冷漠,任何一支军队拿出来,都要超过现在的很多军队。
这还没有算许一凡在来到西北这段时间,被他临时泡制出来的军队,比如由囚犯和蚁军组成的炮灰营,宁致远征集的西沙军,还有许一凡在西域聚集的流民军。
许一凡给殷元魁的感觉就是,仿佛只要给他一定的时间,给他一定的人,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拉起一支军队来,而且是那种战力极强的军队,正是一个天生的领袖,也是一个天生适合打仗的人,更是一个天生的反王。
“康城还能坚守多久?”殷元魁又问道。
李承政紧蹙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最多还能坚守半个月。”
殷元魁闻言,却摇摇头,说道:“半个月不够,至少还需要坚守一个半月的时间。”
闻听此言,李承政却苦笑起来,看着殷元魁说道:“我也想啊,可是......”
然而,不等李承政说完,殷元魁就说道:“没有什么可是,一个半月的,至少再坚守一个半月的时间。”
李承政不在说话,他只是满脸苦涩的看着殷元魁,缓缓地点点头,然后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