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人们忙碌一整年,获取回报的时候,然而,当秋天过后,进入冬天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萧瑟起来。
寒冬腊月,除却一些豪门大户,又或者是一些没心没肺的孩子们,冬天,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其实是很难捱的。
每年,秋收之后,人们就开始准备柴薪,为冬天做准备,这个世界的冬天和古代的冬天,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的,除了寒冷还是寒冷,很多人在忙完秋收之后,就开始进山打柴,有人会把打好的柴薪送到城池当中,换取微薄的利益,而有的人则是给自家做准备。
生活在一个皇权时代,幸运只是少部分,不幸才是常态。
对于那些家境实在贫寒的人,他们每年打了不少柴薪,卖给一些人家,待到冬天来临的时候,却沦落到自家没有柴薪度日的境地,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而且还不少,毕竟,相对于取暖,活下去才更重要一些。
判定一个世道是好是坏,往往就看冬天,一个城池内死的人多少了,只要城池内没有出现大量冻死人的情况,那这个世道就是好的,至于那些连三九天都熬不过去的人,只要不是死在城内,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东海城虽然说位于东方,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它还是隶属于北方的,在北方,烧炕那是常态,而东海城虽然没有这种习俗,但是,当冬天太冷的时候,也会烧炕的。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冬天难捱,能不动当然是最好不动了,裹上几床被子,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那是最温暖的时候,而每一次的下床,都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元符十四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这个冬天来的极晚,却异常的苦寒。
在小年前,东海城迎来了第一场雪,雪连续下了好几天,不过,最终还是停了,就在所有人认为,下一场雪应该是在年后才会抵达的时候,它却在除夕夜降临了。
冬日的东海城,少了几分喧嚣,却多了几分热闹,尤其是在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家家户户,不管有钱没钱,都会吃上一顿好的,有钱人自然吃的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而没钱的人,也会在这一天,咬咬牙买上一点荤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糙米饭,也算是过了一个不错的新年。
除夕的这场雪,从下午就开始下了,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雪花,到了天色渐暗的时候,雪逐渐加大起来,而到了戌时左右,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
大雪,对于文人来说,那确实一件好事儿,毕竟,能够读得起书的人,家境往往都不算太差,家境不好的别说读书了,识字都很奢侈,人们常说穷文富武,其实,这说的是那些有钱人,读书在对于他们而言,只能走官场,靠着水磨工夫,一点一点的往上爬,而习武就不同了,可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只要豁得出去,就能赢得一场大富贵,从而飞黄腾达。
当然,读书人只要埋头苦读就可以了,而武将则需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受伤对于他们来说,那是常态,如果家底不够殷实的,估计就那受伤之后的医药费,都是个问题。
可是,习文也好,习武也罢,对于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来说,其实差别不大,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那这个世道就不算太差。
天黑之后,家家户户都无比的热闹,谈天说地,吟诗作赋,好不热闹,外面大雪哗哗的下着,让很多文人来了灵感,开始诗兴大发,偶尔也能做出几首好诗来。
官府在这个时候,早已经下值了,除了一些比较倒霉的家伙,需要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大多数人都回到自己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这让那些倒霉的家伙,是无比羡慕和嫉妒的。
衙役们回家吃团圆饭了,巡逻队在巡逻两次之后,也各自回家,而守卫军除了个别留职的人,大多数也回家,或者返回军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
因为下雪,之前繁华而拥挤的街道,此刻行人寥寥。
戌时左右,有一行人从惊雷客栈走出,在离开客栈之后,他们或者独行,或者两人同行,亦或者是三五成群,匆匆的消失在街道上。
老吴单手持剑,带着身负五把剑的妻子,径直朝不良人的死牢走去。
老吴的目标很简单,也很明确,他要劫狱。
劫狱,是一件大事,更是大罪,等同于谋反,一般人不敢去做,而类似于一些江湖豪杰,绿林好汉不会,更不愿意去做,除非是迫不得已。
劫狱往往都意味着送死,是一趟有去无回的买卖,但是,老吴他们这一行人,还是选择去做了,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也很简单,他们是侠义军,是许淳旧人。
老吴叫吴钩,是东海城本地人,从小就喜欢江湖,幻想着自己长大之后,可以成为一个豪侠,最起码,也是一个游侠儿,这一点儿,少女吴东西和他很像,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闺女像爹呢?
吴钩资质平平,悟性平平,但是,他肯吃苦,也愿意吃苦。
年少时,父亲希望他可以读书识字,参加科举,成为一个读书人,哪怕考不上,也没有关系,最起码能够识文断字,算账记账肯定没有问题,将来也可以继承一部分家业,然而,吴钩却不爱读书,喜爱舞刀弄枪,因为这个,他从小没有挨打,可是,每次挨打之后,他还是我行我素,这让父亲大人无比的失望。
等到其长大之后,同样是在大年三十,也同样是在一个雪夜里,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这一次教训,不单单是光嘴上说说,而是直接动手了,吴钩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就此离开了东海城。
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没有了父母的呵护,想要生存下去是很难的,幸好,他遇到了一个江湖豪客。
说是江湖豪客,其实,也就是一个落魄的江湖游侠儿,对方年龄已经四十多岁了,背着一把铁剑,剑只是寻常的剑,而对方的境界也不高,只是一个堪堪跻身六品的武夫而已。
吴钩在快冻死的时候,遇到了这位豪客,对方给了他一个冻得邦邦硬的馒头,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没觉得馒头有什么好吃的,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却觉得这个馒头美味无比。
吃了馒头,自己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于是,就跟着对方,随着一路的行走,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对方的弟子。
师父姓屠,以前是个铁匠,他之所以没有继续打铁,那是因为他想要去入伍,跟随许淳征战沙场,倒不是男人是什么热血青年,男人当时已经四十多了,早就过了热血的年纪,他之所以要去追随许淳,主要是因为许淳打仗很厉害,打的北蛮子嗷嗷叫。
男人痛恨北蛮子,倒不是因为北蛮子的叩关,而是因为私仇。
他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不算多漂亮,但是很懂得心疼人,也十分贤惠的妻子,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女儿也不漂亮,脸上长着一块胎记,很怕见人。
男子曾经在北方打铁,却遇到了北蛮叩关,那一次,炎军没能守住,他所在的镇子被掠夺一空,他因为接到一笔订单,去了别的城池打铁,并没有在家,而北蛮进入镇子之后,烧杀抢掠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项目了,当时,妻子在家,被几名北蛮子看到了,而结果也可想而知。
女子被强暴了,事后,被砍去手脚,丢进了火炉当中,活活的烧死了,至于他那个才刚刚四岁的女儿,在北蛮子进入镇子的时候,被妻子塞住口鼻,藏进了地窖当中,侥幸躲过一劫,只是,当时娘亲惨死的场景,被这个小女孩看在眼中。
等到男子赶回家的时候,除了那个惊吓过度,却始终死死地捂住自己嘴巴的女儿,只剩下一片废墟。
每个人都有一个心酸的故事,而每个人心中的仇恨,都不是无缘无故而起的,男人关掉铁匠铺,选择入伍,自然是为了复仇。
只是,想要入伍,哪有那么简单,他又没有什么背景,只是一个铁匠而已,除了有两膀子力气之外,也只剩下靠水磨工夫磨出来的六品境界而已。
那时候,许淳将军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很多人都想跟随其身后,只是,那时候,他才刚刚从北蛮边疆,换防到了西域,于是,他打算去往西域,只是,临行前,他来了一趟海洲,把女儿交付给亲戚照顾,却在路上遇到了吴钩。
就这样,这一老一少,师徒二人就奔赴西域,好不容易见到了许淳,诉说了心中的仇恨之后,也就加入了侠义军。
在很多人看来,侠义军只有三百人,其实,不是的,真正出现在战场上的侠义军只有三百,但是,完整的侠义军却有五百,三百人是正规军,而剩下的两百人则算是预备队。
预备队的人,大多数都是一些境界低下,或者年龄不大的孩子,他们平日要做的,就是跟着那三百人学习武功,让自己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正规军。
从东海到西域,又从西域到南夷,再从南夷到长安,打了很多仗,杀了很多人,终于可以歇息下来了,而吴钩也终于从一个预备军,成为了正规军,可是,到了长安之后,师父却死了。
论起境界,师父不是最高的,论起杀人人数,师父不是最多的,但是,论起凶狠程度,师父是名列前茅的,每一次打仗,师父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他不怕死,而是在求死,只是,想死的人没有死去,反而是不少想要活下来的人死去了,等到打完仗了,师父曾经告诉吴钩,等到去了长安,他就回家,然后带着女儿回北方,他要去杀北蛮子。
只是,这个想法,终究还是没能实现,在抵达长安的第二天,已经老去的男人,突然死在了床上,男人其实早就该死了,只是,大大小小打了那么多仗,轻伤重伤无数,怎么可能不留下伤患在身呢。
不过,男人临走时,还是很安详的,因为他看到了繁华的长安城,只是,心中还是有两个遗憾,一个是没能去北方,亲手杀死北蛮子,一个是放心不小女儿,而这两个人心愿,自然落在了吴钩身上。
埋葬了师父,他离开了侠义军,回到了东海城,却得知少女不在东海城,而是去了剑洲,于是,他又奔赴剑洲,找到了少女。
曾经的少女,已经长大成人,而且也成为了一名武夫,还是一名剑修。
面对这个父亲的徒弟,少女的态度是冷淡的,或者说,少女对待任何人都是冷淡的。
两个人在剑洲待了一段十年,然后,就去了北方,随后,回到了东海城,只是,去的时候,他们是两人,回来的时候,却是三个人,身边多了一个小女孩。
至于他们去北方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小女孩是谁,吴钩从未在吴东西和李南北面前提起过,至于曾经的少女,现在的妇人,也从未说过,哪怕是在丈夫和女儿面前,她的话语也少的可怜。
离开东海城的时候,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而回到东海城的时候,也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今天,他们却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开始提剑杀人了。
元符二年夏,玄武叛乱失败,许淳战死,被诛灭九族,曾经的百胜将军,最终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元符二年冬,曾经闻名大炎、北蛮、西域、南夷四国的三百侠义军,被屠杀殆尽。
元符三年春,人狐洪德寿马踏江湖,诛杀剩余的二百侠义军预备队,那是一场江湖浩劫,五百侠义军死伤惨重,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寥寥八十人而已。
元符十四年,已经被抹去名字,沦为历史尘埃的侠义军,再次吹响了号角,时隔十一年,曾经的八十人,现如今,赶到东海城来的,只有三十五人。
没来的,要么死了,要么老了,要么......
但是,能来的人,他们都知道,这一战,可能是他们侠义军的最后一战,也是自己人生当中的最后一次拔剑,当年,面对朝廷的追杀,他们没有死,选择苟延残喘的活着,这些年来,有不少人曾经想要去报仇,可是,如何复仇,找谁复仇?
这十年来,他们多么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再次打起侠义军这支完全由江湖人组成的旗帜,以前没有,而如今有了,他们找到了少主,找到了那个曾经带领着他们,驰骋沙场的男人的儿子。
在那个男人眼中,侠义军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他的兄弟,但是,在侠义军眼中,他是他们的主公,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的精神图腾,虽然他死了,虽然他是因为谋反而死的,但是,对于他们而言,他终究是他们的头领。
浑浑噩噩生活了十年,现在,终于找到了希望,也看到了希望,那就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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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人死牢前,空无一人,哪怕是在除夕这样喜庆的节日,不良人的死牢还是看不到丝毫喜庆的氛围,白色灯笼,黝黑的建筑,冰冷的气息,看着就让人遍体生寒。
吴钩右手持剑,出现在了监牢前方,在其身后,一共出现了十八人,他们是这次劫狱的主力。
十八人进去之后,能出来几个,没人知道,可能能活着出来一半,也可能全都死在里面,不过,这不重要了,江湖人,讲究的就是快意恩仇。
大雪纷飞,一支漆黑如墨的旗帜,被人硬生生插在了坚硬无比的青石板的街道上,随着寒风的吹拂,旗帜在空中猎猎作响,这面旗帜上,书写着三个大字,侠义军。
“咔嚓。”
监牢的门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不知道是出去买吃食,还是回家,刚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十八人。
“你们是......”
“杀!”
吴钩看了男子一眼,没有多说废话,缓缓拔出手里的长剑,大喝一声,随即就带头冲了过去。
不良人死牢前,空无一人,哪怕是在除夕这样喜庆的节日,不良人的死牢还是看不到丝毫喜庆的氛围,白色灯笼,黝黑的建筑,冰冷的气息,看着就让人遍体生寒。
吴钩右手持剑,出现在了监牢前方,在其身后,一共出现了十八人,他们是这次劫狱的主力。
十八人进去之后,能出来几个,没人知道,可能能活着出来一半,也可能全都死在里面,不过,这不重要了,江湖人,讲究的就是快意恩仇。
大雪纷飞,一支漆黑如墨的旗帜,被人硬生生插在了坚硬无比的青石板的街道上,随着寒风的吹拂,旗帜在空中猎猎作响,这面旗帜上,书写着三个大字,侠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