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却昏暗的地窝子里,氤氲的水汽中混杂着鬼子肥皂的香气,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排着队让赵金玉帮忙剃干净头发和毛绒绒的胡须的邱家师兄弟,已经脱得赤条条的,各自拿着一条鬼子孝敬的白毛巾擦洗着身上积攒的污垢。
在随着一盆盆的脏水被卫燃泼到地窝子外面,又换上干净的热水,邱家四兄弟也眼瞅着干净起来。
只是,他们身上各处的冻疮以及跳蚤和臭虫叮咬出来的红包,却也因为洗干净了身上的污垢更加显眼了。
趁着他们排着队去找胡八指涂抹冻疮膏,卫燃和赵金玉也把土炕上铺着的松针和靰鞡草,乃至他们小兄弟四个脱下来的破衣烂袄全都抱到地窝子外面,铺在雪地上让低温帮忙杀死里面咬人的虫子和尚未孵化的虫卵。
也是趁着这一番忙碌,他们也从邱家兄弟你一言我一嘴的讲述中得知,他们遇到赵金戈等人已经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当时赵金戈带着抗联战士很是杀了些鬼子,再后来,因为鬼子的围剿,赵金戈带领的抗联队伍为了不给他们屯子带来危险,这才无奈继续转移打游击,而那个屯子的村民,则主动要求让六七名受伤严重的抗联战士留下来由他们负责照顾。
为了免得被鬼子汉奸发现,这个屯子里的人组织了老少爷们儿趁着刚开春的时候在这里挖了这么一个窝棚专门安置伤员,这邱家四兄弟,便是当初被安排专门照顾伤员的。
按照邱老大的介绍,他爹还有小四儿的爹都是屯子里的猎人,他们俩负责给伤员送饭,也负责地窝子周围的放哨工作。
尤其那看似性格格外耿直的小四儿竟然是个天生的神枪手,当初朝着卫燃打出去的那一枪,便是小四儿在两三百米外,用那支破枪打来的。
那勇文勇武兄弟俩的爹则是个土郎中,尤其那沉默寡言的勇武,虽然小小年纪,却已经把他爹治病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按照当时的分派,勇文负责在山里找药,勇武留在窝棚里负责看顾伤员,以及给他们熬药换药。
原本,这一切都是最完美的安排。
但就在赵金戈等人离开之后不久,鬼子和伪军包围了他们屯子,逼着他们交出可能藏匿在这里的抗联战士。
那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最终,这村子绝大多数的老人孩子全都死在了鬼子的屠刀之下。
剩下的青壮年绝大部分也都因为拿起手头的猎枪甚至农具反抗死伤大半。
少数活下来的,则被抓走送进了鬼子的人圈或是把持的矿场。
甚至就连他们的屯子,都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就像当年财神庙附近的高粱屯一样。
没了屯子里的支持,那些本就重伤的抗联战士也相继病逝,只给这兄弟四个留下了几支步枪和不多的子弹。
自那之后,根本不知道该去哪的邱家四兄弟自认加入了抗联,在苦苦等待赵金戈带人回来的同时努力的活着。
他们甚至靠着那几支破枪,隔三差五的便远远的朝着路过的鬼子伪军乃至土匪打上几枪就跑,却再也没敢回他们的屯子去看上一眼。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这兄弟四个竟然已经坚持了将近三年!换言之,当时他们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也正是通过他们理所当然的讲述,卫燃三人却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当初赵金戈等人带队离开的时间,竟然是在他们负伤跟着杨诗怡去找他叔叔之后!
换言之...
赵金玉掏出怀里那面三角形的队旗,换言之,这旗子或许只是个让他们能离开战场,能活下来的借口罢了。
这个迟来的真相对于赵金玉来说无疑是痛苦的,他愈发的肯定自己做了逃兵。
可相比这些,更让包括卫燃在内都无力叹息的另一件事在于,当初留在这里的伤员,竟然包括游击第一队的那位副队长老张!
格外漫长的沉默中,帮邱家四兄弟身上的冻疮全都涂抹上自制冻疮膏的胡八指起身走出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装满各种皮匠家什的狼皮袋子。
就像当年在财神庙外第一次遇到抗联队伍一样,胡八指坐在泥炉子边的板凳上,用兽皮毯子上裁下来的皮料,紧急缝制着皮帽子、手闷子以及靰鞡鞋。
同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赵金玉,咬着牙独自将外面冻着的松针枯草破衣烂袄全都抱回来,拍打干净积雪之后重新铺在了火炕上,随后又端回来一脸盆积雪洒在地面上,用一把松枝默不作声的仔细清扫着。
“邱老大,你们把这些衣服换上吧。”卫燃指了指赵金玉刚刚抱回来的那些鬼子棉衣,“再把你们的破衣服穿在外面。”
不等邱老大同意还是拒绝,卫燃又继续说道,“说话算话,每人一支鬼子的三八大盖,那些子弹也都归你们了。”
“真的?!”邱老大立刻惊喜的问道。
“真的,这咋能有假。”卫燃强撑着笑意,等下让我给你们照张相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