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顾悸已经到了方家。
柴门敞开着,金子正在院子里劈柴,一见他来赶忙放下斧头迎了上来:“少爷。”
顾悸点了下头,朝院后看了一眼:“银子呢?”
“她在厨房给老夫人熬药。”
金子和银子都是贺家的奴仆,方云峥要读书,吴氏又是个寡妇,所以原主特地挑了这兄妹俩来伺候。
顾悸看了看对方手上已经裂口的冻疮,开口道:“苦了你二人了,今日便随我回府去罢。”
金子一愣,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少爷,真,真的吗?”
“嗯。”
金子眼泪差点没流出来,马上就跪下给他磕头。
虽说在方家做活,月钱也是由贺府照发。但吴氏为人刻薄寡恩,时常对他兄妹俩非打即骂,打的银子身上连块好皮都快没了。
顾悸拉他起来:“快去告诉你妹妹吧。”
金子抬臂一抹眼睛:“诶!听少爷的。”
方云峥听到院中的说话声,挑帘出来就看见金子拔腿朝厨房跑去。
系统看到渣男的模样,极为不爽的嘁了一声。
这方云峥的皮相当真不俗,即便穿着一身穷酸的秀才袍也是俊逸宁人,一眼便知非池中之物。
“渊麒。”
顾悸缓缓的笑了:“云峥。”
一个称呼就让方云峥的眉心蹙了起来:“你怎生这般唤我?”
亲近之人通常都会互叫小字,方云峥的小字为霄卓,原主不读书所以没起。
顾悸唇角勾起一抹冷讽,正要说话时,里屋忽然传来了吴氏剧烈的咳嗽声。
老虔婆显然也是听到了屋外的动静。
“伯母身体欠佳,我先进去看看她吧。”
方云峥闻言就要来牵他的手,顾悸却将身上的火狐大氅拢了拢,将胳膊全部罩了进去。
方云峥看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眉心的褶蹙愈深。
顾悸远远看着吴氏的脸色就知道她在装病,于是站定脚步:“伯母安好。”
吴氏眼睛一瞥,翻身转去里侧了。
这副冷待的模样让方云峥瞧了个正着,他下意识看向渊麒的神色,果然见对方眸中泛起几分委屈。
方云峥上前:“娘,渊麒来探望您了。”
吴氏‘嗯’了一声,“看过了便走吧,免得过了老婆子的病气。”
顾悸这下彻底红了眼睛,强忍着不哭的模样格外让人心揪:“那我,我就先走了。”
方云峥神色间露出心疼,端直上前:“娘,结契一事由我所提,您若……”
话还没说完,顾悸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方云峥抬脚便追,吴氏蹭的从床边坐了起来:“你给我回来——”
顾悸没走多远就被拉住了,方云峥绕到他正面:“渊麒,我娘她只是怕阻了我的前程,并非刻意要冷待你。”
顾悸吸了吸鼻子:“我今日来,原本是要告诉你我爹娘允准了,我爹还说要把东街那十三家铺子都给我,还有平骏府的钱庄,漳州的三间酒楼……”
他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越说声音越大,把躲在门根处的吴氏听的眼睛都直了。
“我娘说她嫁妆里的宅院给我们做新房,连仆人的置买也不必我们操心,可如今……”顾悸朝里屋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伯母这般厌憎于我,云峥,结契之事便算了吧。”
方云峥胸口疼的像是被碾了一遍,他抬手将人欲将人拢入怀中,可刚碰到对方的背,顾悸就闪躲着抽气。
“渊麒,你怎么了?”
顾悸只是摇头,半个字都不说。
方云峥一眼就看出他背上有伤:“是不是贺伯父……”
“没有。”顾悸小声的说了一句:“你进去看看你娘吧,我走了。”
“咳,咳。”
吴氏现在是真咳了,但顾悸听见了却置若罔闻,带着收拾好东西的金子和银子就跨出了门槛。
吴氏追了出来,结果却吃了一嘴的马蹄灰。
“他什么意思,怎的把人也带走了?”吴氏焦急的看向儿子,却见方云峥脸色阴沉如水,顿时吓的不敢再问了。
方云峥先前料定了贺家夫妇不会同意,再让吴氏摆出这副态度,贺渊麒必定知难而退,反而会因为他主动提结契一事而对他死心塌地。
如今他被反将一军,非但没落得半分好处,反倒让贺渊麒渐觉心灰意冷。
方云峥掩在旧袍下的手指攥的死紧,双眸一直看着街角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氏还惦记着顾悸先前说的那些‘嫁妆,嘴刚闭了一会又开始嘀咕:“贺家那银楼我可见过,足有三层呢,气派的紧,还有那些个布庄酒楼,”她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淌下来了:“要是都给了咱们家,那可真是……”
方云峥返身跨过门槛,冷冷的扔下一句:“那儿子便与他结契吧。”
“那怎么行!你将来可是要做大官的,他贺家算个什么。”
方云峥冷笑:“原来您还记得我要考功名。”
吴氏这下彻底闭了嘴,丧眉搭眼的回自己屋里去了。
*
顾悸从侧门回到自己院中后便差人拿来账本,贺恺丰得知他要学习看账,欢天喜地的让人给他捧了一大摞过来。
顾悸打发走贺父派来的账房先生,一个人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钱串办完事回来,就见自家少爷撑着下巴把账本翻的哗哗响,看的那叫一个走马观花。
“少爷。”
顾悸看向他:“事办完了?”
“是。”
顾悸抬手拨了一个盘子:“记得你爱吃蜜枣,坐下吃吧。”
前世钱串为了护主,被梁南姝命人扔进狗圈活活咬死,连尸首都没留下。若原主还活着,想必如今也会好好待他。
钱串一怔,紧接着鼻翼就翕动了起来:“少爷……”
“一盘蜜枣你便要掉泪珠子了。”顾悸逗弄的把其余点心都推了过去:“那你把这些都吃了,好生哭一场。”
钱串破涕为笑,抓起一把蜜枣就塞到了嘴里。
顾悸继续一目十行的看账,很快就把茶行的部分看完了。
他端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虽然是顶级龙井,但茶汤不够清亮,入喉也未觉沁爽,显然是炒茶的方式不够精良。
钱串把嘴里的蜜枣咽下,小声的喊他:“少爷。”
见顾悸抬起眸,钱串躬身凑近:“今日我送那老丈回家,他家却未要银钱。”
顾悸心里正在想别的事,随口搭了一句:“那要何物?”
“他家主子说了,要送方禄去见官。”
看那老丈的衣着便知家中实非大户,银钱不要反而要个公道,倒是个有骨气的。
顾悸笑了笑:“那你是如何做的?”
钱串回道:“您说任凭主人家处置,我就把方禄扔那儿了,还留了五两银子。”
顾悸点了点头,放下茶盏:“做的不错。”
钱串得了夸奖,眸子看上去亮亮的:“少爷,我跟您说个秘密。”他抬手掩在嘴边:“那老丈家的小主子,生的极为俊俏。”
顾悸撩起眼尾,逗趣儿道:“有多好看,比你家少爷我还俊吗?”
“嗯……”钱串的脸皱了起来,在脑子里扒拉形容词:“少爷与那小主子,好看的方式不一样。”
顾悸笑了一声,钱串又道:“反正比那方秀才要俊上许多。”
笑意在顾悸眸中倏地散去,他只是因为忽然被扫了兴致,钱串却以为他生气了,顿时抿唇缩起了肩膀。
“少爷,钱串错了。”
顾悸见他这般紧张,缓了神色:“我累了,你拿着点心回房去吃吧。”
钱串偷瞄了他一眼,见少爷不似真恼,便抱起了桌上的碟子:“小的下去了。”
后面几天顾悸几乎都没怎么出屋,每天都伏在桌案前写着什么。
反观方家这边,吴氏一闭眼就能想起那份嫁妆单子,心口堵的整夜都睡不着觉。再加上家中无人伺候,久不做粗活的她还得烧饭挑水,一天下来就直喊腰酸。
方云峥耐着性子没去找贺府找人,他自有他的打算。
可他耗得起吴氏可耗不起,没过两天就真累病了,哭嚎着让方云峥去找贺渊麒过来看她。
这日天还未亮,林婉茵就来到了顾悸的内卧。
她刚刚走近床榻,便看见顾悸蓦地睁开黑漆漆的双眸,顿时吓了一跳。
直到顾悸开口唤了她一声娘,林婉茵这才缓过劲来。
“麒儿,今日要去夫子家登门求学,再不起可要迟了。”
顾悸不耐的蹙了下眉,但他还是坐了起来:“儿子这便洗漱。”
贺恺丰找的这位夫子相当不简单,名叫庄之然。据说曾是上京书院的大儒,名下弟子入朝为官者不胜枚举。
光是束脩贺恺丰就装了整整三架马车,都快赶上别人家提亲了。
到了城东的一所宅院前,钱串连声叫醒顾悸,然后下车跟管家一起去叩门。
大门打开,管家毕恭毕敬的递上拜帖,然后就跟钱串在大门前候着。
书童拿着帖子一路小跑到书房书房前,庄之然听完正准备谢客,一旁的沈无祇忽然开口道:“山长,见见也无妨。”
他初听贺渊麒此名便觉耳熟,细一想,便记起了那日之事。
庄之然微微颔首,扬声向门外到:“将人请进来。”
顾悸就这样被请入了正厅,方一踏入,他就朝屏风处扫了一眼。
这老头挺有意思,见个客人还要让人偷摸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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