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当季半夏知道季节的去向后,只是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卧室不再出来了。
周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季节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似乎没有漱洗就上了床,上床后他紧紧地抱着周蜜没说一句话,周蜜也没有说话,她也紧紧地抱着季节,她闻到他鼻息间很重的烟草味,她感觉到他身体凉凉的露气,接着她就很安然的睡着了。
清晨周蜜醒来的时候,季节还在旁边,他睡得很沉,似乎沉入了一个梦境里。
周蜜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他睡着以后是否安稳,她对于这些不知道的东西有一种无力感,但是这些必须由季节自己来决定,季半夏不能,她也不能。
她轻轻地爬起床,收拾好自己后,看着他的睡颜,心里涌起一阵柔软,忍不住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低喃道:“季节,我爱你!”
周蜜离开房间后,季节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有点后悔没有“及时”醒来,没有当面对周蜜说:“小蜜,我也爱你!”
昨夜他坐在母亲的墓前,想起了很多母亲在世时的情景。
他不知道自己在襁褓的时候,母亲是怎样忍着悲痛哺育自己的,她是爱怜还是憎恨?
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大概是在五岁的样子,那时他已完全脱离了母亲的怀抱和视线,他已经会在街巷里跑来跑去,追逐着同伴玩耍了。
“季节,我不和你玩!”小姑娘有一张圆乎乎的脸,看着糯糯的,同时她说的话也很粘牙,粘得季节从此对她说的话再也无法忘记。
“季节,我妈妈说你不是季叔叔的儿子,你是你妈在外面偷人生的,你是个野种。”
季节茫然的看着那个小姑娘,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就因为自己找她玩的时候没有带糖吗?他不知道偷人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野种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敏感的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话,不然为什么那些比他们大几岁的孩子都是一副坏笑的样子。
他看着那些人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的背影,突然感觉他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似乎无形中被排斥在外了。
他回到家以后就天真地问母亲:“妈妈,什么是野种?”
他记得母亲的脸当时就失去了血色,父亲忍不住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于是他又哭着说:“你不是我爸爸,你没有权利打我,我是妈妈偷人生的。”
那时候母亲的眼泪就“扑刷刷”地往下流,她抱着他不停地颤抖着,没有语言,但是每滴眼泪滴在他的脖颈间,似乎要将他淹没了,他只感到窒息难受。
父亲也是气得发抖,他蹲下来,目光和他平视着,语气坚定地说:“季节,你记住,你是我季半夏的儿子!是你母亲的男子汉!是我们最爱的人!”
从那以后,他就将父亲说的这些话刻在了骨子里,他不在乎那些人的疏远和嘲笑,他有这世上最好的父母。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的记忆也会出现短暂的失忆,渐渐的他忘记了这些伤痛,也不再有人去揭开他的伤疤。
但是在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这个伤疤又被人揭开了。
那年父亲的学校有一个男老师和自己的女学生有了暧昧关系,被学生家长告了,并且学生家长在外面传言说这个学校的风气不好由来已久,被评为省优秀教师的季半夏就是和自己的女学生乱来才未婚先孕生下孩子,后来迫于压力才结婚的。
虽然学校出面解释了,但是人们对这样的事情总是有着非比寻常的热情,那段时间母亲连班都不上了,整天就是愧疚地对父亲说,是她连累了父亲;他在学校里也觉得抬不起头来,总觉得大家看他的目光有什么别的意思;最无辜的父亲面对舆论的压力也无可奈何,他的女学生甚至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那个时候承受最大压力的是他,站出来保护他们的也是他。
后来父亲干脆就瞒着他和母亲联系了一家县中学,一家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小县城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的地方虽然小而破旧,但那是他们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候。
母亲的身体早在生他的时候就受损了,每年的冬季都会在病床上缠绵很久,后来更是没有精力上班了。父亲一人既要照顾家庭,又要兼顾学校的工作,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他上中学,可以帮着照顾母亲了,父亲才算是轻松了点,那个时候他才发现父亲突然之间老得可怕,时间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特别深。
他上大学后,又把家丢给了父亲;他大学毕业上班后,家里的经济渐渐的好转了,可是母亲的病一日日的加重了;最后他们回到了廖家村,母亲的笑容多了,生命却更加衰弱了,她住进医院里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
季节想到这里时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顺着眼角鬓边流到了枕头上,他用手随意一抹,然后忍不住苦笑,原来再强大的人在面对亲情时也会变得软弱。时间会改变一切,唯有亲情无法改变。
季节知道,即使他一再欺骗自己说,他的父亲是季半夏,但是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那个人一直存在着,他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否认只是一种可笑的自欺欺人的行为。
不能再沉迷于往事中了,他还有自己爱的人,他们一直在身边陪伴着自己,这才是生活给予他的最大财富。
他坐起来,粗鲁地用双手揉了揉脸,然后下床穿衣洗漱。当他走下楼的时候,他发现季半夏正坐在客厅里,拿着一本书在细致的翻阅着。
“下来了!”季半夏从老花镜的上面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小蜜走的时候还很担心你,季节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爸,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季半夏将老花镜脱下来和书一起放在茶几上,然后站起来走到季节的身边说:“季节,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妈在我面前从没有说过谁的坏话,包括那个人的。”
“她临走的时候问我后不后悔?”季半夏说到这里,眼睛微红,他轻笑道,“怎么会后悔呢?一辈子太短,我愿意与她相约来世!”
“季节,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季半夏说完话后,就背着手往门外走,阿金跟在他的脚边打了几个旋,最终还是蹲在了门前坚守岗位。
季节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重复着父亲和爱人说的话,脸上渐渐浮起轻松的笑容。